30年前聲嘶力竭唱著「台北不是我的家」（《鹿港小鎮》）的抗議搖滾歌手，似乎已經遠去。20年前操著半鹹淡粵語，與「軟硬天師」詼諧地合唱「偏僻海角資本家北上爭取祖國訂單」（《親親表哥》）的羅大佑，看來也不會重來。
文/ 陳嘯軒
闊別八年，台灣「華語流行樂教父」羅大佑，7月31日將再次踏足香港紅磡體育館舉行個人演唱會。除了獻唱經典金曲以外，他將為香港聽眾創作兩首新歌，希望藉 此撫慰人心。30年前曾被台灣輿論標籤為「抗議歌手」的他，坦言自己早已「怒火不再」，擔心台灣社會的藍綠撕裂會在香港重演，寄語港人不要自己「整衰」香港。
在兩岸三地都擁有物業的羅大佑，目前長居於香港跑馬地。1988年，羅大佑離開生活了三年的美國，在香港創立「音樂工廠」。1991年，由他本人作曲、林夕填詞，他與蔣志光合唱的《皇后大道東》，以抵死幽默的手法，反映港人在後過渡期面對北京政權的憂慮，在香港樂壇引起極大震撼。「知己一聲拜拜遠去這都巿， 要靠偉大同志搞搞新意思」，羅大佑這幾句用不純正粵語唱出來的歌詞，當年唱得街知巷聞。
但在九十年代中期以後，羅大佑彷彿從香港樂壇「消失」，近年又主力在中國大陸巿場「掘金」，當中就只有在2004年3月，曾在香港舉行過兩場「搞搞真意思」演唱會。這次在香港舉行的一場「戀曲2100」演唱會，是他自去年起在兩岸多個城巿舉行巡迴演唱會的其中一站。
「2100」 這個數字，與羅大佑的經典舊作《戀曲1980》、《戀曲1990》和《戀曲2000》合起來看，彷彿是一個很大的跨躍。羅大佑接受陽光時務專訪時說，每一 個「戀曲」，都代表他音樂創作的一個階段。「我第一首戀曲很簡單，《戀曲1980》是我在台北巿仁愛醫院做實習醫生時失戀所寫，很簡單的一個男女戀曲； 《戀曲1990》是杜琪峰電影《阿郎的故事》的主題曲；《戀曲2000》是我寫給音樂界的一個ethnical music（民族音樂），但當年比較少人知道，不是很pop（流行）。」
已經58歲的羅大佑，下個月要做爸爸了。他說戀曲的意義，除了人與人的愛情以外，對藝術的愛、對音樂的愛以外，還要拓展到跟世界的一種感情，對下一代的愛，人與人之間的一種感覺。
中 共總書記胡錦濤提出「以人為本」的執政理念，也深獲羅大佑的認同，他稱呼胡為「同志」。「我覺得胡錦濤同志講的『人本』，還是對的。孔子也講『人本』， 『仁者，人也』。『仁』是『人』加上『二』，『仁愛』就是講人與人相處的關係，人不可能分開跟別人相處的關係，也就是說人一定不可能離開別人居住，人是群 居的動物。陽光不會單獨存在，太陽存在就是有被照的人，所以人就是要有去服務到的對象，所以愈來愈感覺到，愛是要有對象，不管是哪一種愛情，所以《戀曲 2100》的意思就是，愛是有對象的，來照耀到它想對照的人。」
羅大佑說，香港是其音樂事業上重要的地方，這次為了香港演唱會，他創作了兩首新歌，分別以香港回歸十五周年為主題的《東方之珠》2012新版，以及希望給聽眾帶來「家」的感覺的《家III》。
兩首以香港為主題的新歌，似乎都是以宣揚和諧與溫情為主調。30年前聲嘶力竭唱著「台北不是我的家」（《鹿港小鎮》）的抗議搖滾歌手，似乎已經遠去。20年 前操著半鹹淡粵語，與「軟硬天師」詼諧地合唱「偏僻海角資本家北上爭取祖國訂單」（《親親表哥》）的羅大佑，看來也不會重來。
「因為抗議的人都已經愈來愈多了，或者是寫抗議的歌，社會時事派的人愈來愈多。我這個人，當別人在寫這樣的歌多的時候，就會覺得enough voices（有足夠聲音），我為什麼要跟年輕人比力氣？比吉他聲彈得大一點？比哪一個heavy metal（重金屬）一點？比誰的歌詞唱得更嗆一點？比誰的東西寫得更赤裸裸一點？比誰的東西更送審不通過？當大家的聲音都那麼多的時候，我反而覺得，社 會裏面是否少了一點比較warm（溫情）的東西？少了一點真感情的東西？少一點可以讓大家去把人與人hold tighter（緊抱在一起）的東西？我覺得，少了，真的少了。」羅大佑這樣解釋，他近年不再「憤怒」，不再創作諷刺時政作品的原因。
八年前，羅大佑曾為當年剛經歷過SARS疫潮的香港寫出《伴侶》，獻給他在港的一對已結婚35周年的好朋友，並在當年的演唱會上，強調要為剛走出疫症陰霾的 港人「打打氣」。他謂看到香港這八年來的政治社會發展，現在的創作心態又有改變。「我希望把台灣的一些經驗帶來香港，盡量縮短鬥爭的感覺，社會還是和諧一 點比較好。」
近年在台灣一直是藍營支持者，並曾在2004年「3.19」槍擊案後，創作出《綠色恐怖分子》、《阿輝養了一隻狗》，破口大罵陳水扁、呂秀蓮、李登輝等綠營政治人物的羅大佑，坦言擔心台灣的藍綠對立造成的族群撕裂，會在香港的建制派與泛民主派之爭重演，形容在香港已經開始聞到台灣社會自2000年民進黨執政 開始的「那種味道」。他認為這種經歷是民主發展的必經過程，但這過程要盡量縮短。
「好像（香港行政長官梁振英）新政府上台，很難做事情，還是應該盡快上路。我覺得做事情還是重要，香港是資本主義社會，不做事情是不行的。連行政會議的召集人 （林煥光），也說想不幹的時候，這個（政府）很難做到事情。」他說，台灣社會在民進黨執政時空轉了八年，香港應該盡量避免。
專訪羅大佑，很難避免觸碰政治話題。羅大佑大多願意回答，還勸經理人「不要擔心」。他直言，現在香港與北京的關係變差了，又批評在「七一」前夕大聲向胡錦濤 提問平反六四問題的香港《蘋果日報》記者，所做的對香港完全沒有好處，甚至還動氣地稱該名記者根本是在「搞嘢」（弄壞事情）。
羅大佑解釋道：「我覺得那天報紙的記者，其實不太應該問胡錦濤那句話。他如果問胡錦濤，香港人都很希望落實2017年的普選，你不覺得那樣好得多嗎？我覺得 他同樣是challenge（挑戰）中國的元首，可是那個結果是為香港好的。你問他平反六四，他是不可能回答你。我覺得那個記者根本是在『搞嘢』的，根本 不想對香港未來做好事。這樣是香港自己搞衰香港，我覺得是不應該的。香港人不應該再『整衰』香港，真的。我覺得你們應該要做對香港好的事情。我是台灣人， 我自己看得都很急。」
對於今年香港的七一遊行又有數以十萬計的人參加，曾經參與過2003年七一大遊行的羅大佑說，香港的遊行很有秩序，非常難能可貴。但他認為，七一遊行有很多 不同的訴求，又提醒港人在遊行以後，要先「搞好自己」。「除了遊行以外，還有自由行嘛！自由行以外，還有『自己行不行』，最重要是『自己要行』，才能管別 人『行不行』。」
以下為陽光時務專訪羅大佑摘要
陽光時務：創作《家III》的心態，跟八年前同為香港而創作的《伴侶》有什麼不同？
羅 大佑：很大改變。《伴侶》是寫給我在香港一對最好的朋友，他倆當年結婚35周年，那時候正好是SARS疫潮，人與人見面都要戴口罩。（現在）心境當然有改 變。很多天災人禍，又見到現在香港好像……台灣好不容易經過藍綠的鬥爭到現在，弄得「一額汗」。到現在的《家III》，我自己的小朋友也將在香港出生。我 希望把台灣的一些經驗帶來香港，盡量縮短鬥爭的感覺，社會還是和諧一點比較好。
陽光時務：你怎麼看剛過去的七一大遊行？包括港人要求中央徹查李旺陽事件？
羅大佑：我覺得遊行是好的，大家可以出來遊行，然後講出自己的訴求出來。而且香港的遊行有一點很難得，就是它很有秩序，每個人真的是自動自發出來遊行，很難能可貴，而且也很乾淨。
你說香港沒有民主嗎？它是有民主的，它只是沒有一人一票的表達出來，可以投票而已。（七一遊行）裏面的訴求是很不一樣，有這樣那樣的口號和標語。
大家現在去台灣覺得很開心的原因，是大家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做好自己的事是最重要。除了遊行以外，還有自由行嘛！自由行以外，還有「自己行不行」，最重要是 「自己要行」，才能管別人「行不行」。
陽光時務：20年前，你曾創作出《皇后大道東》、《親親表哥》、《首都》等以香港為題材的針砭時政歌曲，為什麼現在再沒有同類型創作呢？
羅 大佑：因為抗議的人都已經愈來愈多了，或者是寫抗議的歌，社會時事派的人愈來愈多。我這個人是，當別人在寫這樣的歌多的時候，就會覺得enough voices（有足夠聲音），我為什麼要跟年輕人比力氣？比吉他聲彈得大一點？比哪一個heavy metal（重金屬）一點？比誰的頭髮多一點？我的頭髮愈來愈少了！比誰的聲音唱得勁一點？比誰的歌詞唱得更長一點？比誰的東西更angry（憤怒）一 點？比誰的東西寫得更赤裸裸一點？比誰的東西更送審不通過？我為什麼要比這個？當大家的聲音都那麼多的時候，我反而覺得，社會裏面是否少了一點比較 warm（溫情）的東西？少了一點真感情的東西？少一點可以讓大家去把人與人hold tighter（緊抱在一起）的東西？我覺得，少了，真的少了。
當 那麼多網絡在抗議，這個抗議罵這個罵那個的時候，當一個民主的寵兒，跑到最高位置的人，竟然用一個「3.19」槍擊事件來說最大的謊言，到現在還有人說， 那一槍是別人打的時候，我為什麼不能用自己的話來講：對不起，大家醒一醒，好不好？音樂有時候是要平衡社會的，當很多人在相信謊話的時候，你得用小小溫馨 的話提醒大家說，大家要清醒一點，有時候你要相信一首情歌，描繪真實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你要相信最簡單的一種愛情會回來的。
陽光時務：你怎麼形容現在香港跟北京的關係？比八年前更好？
羅 大佑：我覺得現在不好耶。我覺得那天報紙的記者，其實不太應該問胡錦濤那句話。他如果問胡錦濤，香港人都很希望落實2017年的普選，你不覺得那樣好得多 嗎？我覺得他同一樣是challenge（挑戰）中國的元首，可是那個結果是為香港好的。你問他平反六四，他是不可能回答你。我覺得那個記者根本是在「搞 嘢」的，根本不想對香港未來做好事。這樣是香港自己搞衰香港，我覺得是不應該的。香港人不應該再「整衰」香港，真的。我覺得你們應該要做對香港好的事情。 我是台灣人，我自己看得都很急。
陽光時務：近年大陸對你演唱會歌曲的審查可有鬆動？
羅大佑：現在好很多。以前《亞細亞的孤兒》是不能唱，現在我覺得好一點。像《皇后大道東》上海、廣州都可以唱，北京還不行，不過現在好很多了。我覺得它現在整個尺度都開始慢慢放寬，我自己也在改變。
網民提問：你會否創作一些以大陸政治社會現狀為題材的歌曲？
羅 大佑：有可能會，要看是什麼題材。但如果是太敏感題材的話，針對他們的政治問題，我們沒有資格去寫。因為我們對裏面的事情，不可能太了解到某種地步，譬如 我在中國大陸，有些鄉村題材，我寫不進去，因為我從頭到尾都是比較城巿的人。我們要批評他們的鄉村怎麼樣，不健康、不衛生，何德何能我們了解到真正的原 因？中國大陸是一個以農村為基礎的國家，如果我們批評它不到位，我覺得不好。
陽光時務：網民提問，你當年在香港成立音樂工廠時，曾說香港是福地，想知道你怎樣看那時和今天的香港？
羅大佑：音樂工廠1988年於香港註冊，1991發表《皇后大道東》專輯。當年我們發行《皇后大道東》的時候，還沒有CD，那時候發卡式帶、黑膠唱片。
現 在香港跟中國大陸已有自由行，回歸十五周年以後，現在真正開始溝通，但也開始緊張起來，因為兩地開始「面對面」做事了。在（推進）民主的過程中，有一些磨 擦，這些都是必要。有些人說西環治港，不用擔心的，不會有。以前也有很多人講馬英九、宋楚瑜、連戰出賣台灣，現在也聽到很多人在講，梁振英會出賣香港。誰 出賣香港了？台灣是非賣品，香港也是非賣品。我覺得只有溝通的問題。梁振英的班子，跟中聯辦談的時候，應該要把談的過程盡量公開，公眾知道得愈多愈好，就 是這麼簡單。
但 是不要隨便講誰在出賣，因為到現在為止，誰出賣過台灣？沒有。我覺得老共是很聰明的人，他們知道愈去強迫誰去幹什麼東西的話，底線一定會打過來，還給共產 黨這邊。大陸不會干預台灣太多，我們很清楚，他們干預台灣愈多，台灣的反彈就愈厲害，台獨的歷史就是這樣。你看現在台獨有沒有成功？沒有成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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