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情歌大膽直面香港青年的性壓抑和小放縱,毫無主流情歌的惺惺作態、陳腐忸怩,他們的清新是「大清新」不是「小清新」,時刻忍不住對主流話語作出鬼馬的挑釁。

文/ 廖偉棠

My Little Airport的新歌《我們一起離開吧》唱到結尾非常悲傷,讓我想起我很喜歡的一支日本樂隊たま的名作《再見人類》,是對地球絕望了的決裂聲明。然而在My Little Airport的另一分身「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樂隊的一首《露體狂小丁》裏,林阿P寫道:「這一場革命/最終無人取勝/但請你/請你/請你留低一起作見證」。

離開還是留低,這是個問題,尤其對於香港人來說。離開是容易的,當年89至97期間多少人選擇了離開;留低是困難的,尤其當你所留戀的東西已經一一被香港這個大商場吞噬的時候,請你給我一個留低的理由。「一起作見證」,這是一個正氣凜然的理由,是一個背水一戰的理由。立意反崇高的八零後,也有如此莊嚴的一刻。

離開與留低,其實在這裏殊途同歸。《我們一起離開吧》的創作,源自樂隊的一位身患不治之症的朋友的邀請,他請身邊每一個朋友與他的身體互動做一個作品,My Little Airport就為他創作了《我們一起離開吧》,並且以這位朋友的身體表演拍攝了一個淒美的MV,隨著Nicole清甜恬靜的歌聲,長滿了病斑的身體彷彿熱帶之花綻放,婉轉於花布中,惡之花慢慢被美所馴服,變回了生命之花。此花附體的那個生命,必須得到尊重。假如在這世上得不到尊重,這星球就是「太深業力的地球」,我們可以一起離開。

《露體狂小丁》也關乎身體,正如民謠、塗鴉,身體也是新一代革命的方式。小丁也是My Little Airport的好朋友,當年因為全裸拍攝MV而被YouTube封殺,後來一直堅持裸體藝術創作,挑釁主流衛道士眼光。《露體狂小丁》是林阿P寫於小丁遭遇誤解而動搖之時,對她的鼓勵。而在我看來「這一場革命/最終無人取勝/但請你/請你/請你留低一起作見證」恰恰道出了香港青年社運或曰青年革命的意義所在:就目前而言,我們的每一場抗爭,從天星碼頭到皇后碼頭到菜園村,我們都沒有勝利可言,但「何有勝利可言,挺住意味著一切」(里爾克),我們只是發現留低一起作見證的人越來越多,待到審判的時刻,我們都願意做一個小小的證人。

千里秋風,起於青萍之末。一個個個體的身體,是一場場漫長的革命的起始點。無論是尋求交流、觸摸的William的身體,還是尋求袒呈、吐露的小丁的身體,還是出現在My Little Airport許多有點小小壞的情歌裏那些有點小小放縱的年輕身體,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無比真實。身體就是宣言,他們說:要麼讓我忠實於自己留低,要麼讓我為了尋找真實而離開。香港瀰漫了上百年的那股子陳腐的保守氣氛,已經叫人忍無可忍,這是一個兼具了中環洋奴性和新界宗族農民性的畸形道德觀城市,人們樂於跟紅頂白、笑貧更笑娼,對各種不入流的花邊新聞大驚小怪,完全缺乏國際大城的胸襟,試想My Little Airport他們一代叛逆者,安能乖乖就範?

我最初被My Little Airport的歌曲吸引,正是因為他們的情歌大膽直面香港青年的性壓抑和小放縱,毫無主流情歌的惺惺作態、陳腐忸怩,他們的清新是「大清新」不是「小清新」,時刻忍不住對主流話語作出鬼馬的挑釁,當時我就期待他們有更激進的抗議出現。果然,「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半裸派對」事件,使林阿P等大好青年第一次被召入警署,赤裸的衝突激發出《灣仔差館奇遇記》這樣直白的抗議歌曲,後來林阿P更創作一系列與香港政治有關的歌曲如Donald Tsang, Please Die及《瓜分林瑞麟三十萬薪金》,以及非常接近五零年代美國Woody Guthrie和Bob Dylan的「新聞歌曲」的《加多利大廈滲水事件》,更直接鼓勵行動的《失業抗爭歌》、《社會主義青年》等。

聽起來,這個樂隊開始有點「左」,但放心他們的「左」不是黃紀蘇、張廣天那種左,即使在最激烈的社會介入性歌曲中,他們依然保持最初的那種青年人的真誠、幽默態度以及快樂原則,再加上一種古板左派都欠缺的:詩意。正如他們自己定義的,這是「介乎法國與旺角的詩意」,法國意味著「生活在他方」那種永遠誘使你離開此地的浪漫指引,旺角則意味著「此時此地」祈請你留下作見證的現實希冀。

My Little Airport的最新專輯《香港是個大商場》裏面有很多很成熟的作品,其中最令人讚賞的是《給金鐘地鐵站車廂內的人》,簡單的道理是諷刺「上位者」對位置的霸占,但更深處也是對離開和留下的抽象隱喻:當「理想就是逼前面的人行入一點」,你選擇下車還是霸位呢,還是索性像左小祖咒說的那些第十三節車廂的流浪漢一樣,放一把火呢?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

定期获得翻墙信息?请电邮订阅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