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自然有道的文萱和Niko比我想像中更輕裝上陣,一個T恤短褲花背囊,另一個窄牛仔褲大布袋配人字拖,像街上任個一對閒晃購物的少女。
晚上十時半,穿過一整列國際名牌店子,都關門了,商場燈光下,櫥窗內那些貴至十幾萬的衣履手袋還是輪廓鮮明。
平日覺得這些五顏六色的奢侈品事不關己,基本上已很少踏足,今天想到此行目的,更覺它們像外星來的異物。

已經來過十幾二十次,文萱說。兩人很熟路的,走到商場側門通往停車場的升降機,一個保安嬸嬸突然走出來,卻也沒查問,只是跟我們同來到地底停車場。文萱帶路,拐兩三個彎離開她的視線範圍,一堆堆綠色大垃圾桶已在眼前。不遠處有兩個男子邊說笑邊翻東西,保安員、各種看來是廚房工人、清潔工人、搬運工人間中走過。還以為目的地會是更隱蔽幽暗的小角落,想不到人來人往,但也沒什麼人干涉。

「我們捨不得買,他們卻捨得幫你丟掉」

我們在附近站着等了一會,終於,一名工友把垃圾房上鎖,「要等他鎖了門再進去。有次執到一半時撞到正」,文萱笑。原來即使閘門用鐵鏈鎖上,稍推一下就可以騰空一個人的身位進出。我們先找紙皮箱。個多月前開始這行動時,他們還會自備紅白藍袋和紙盒裝載收穫。這次他倆什麼架生都沒帶,大安旨意就地取材,「一定找得到,這裏什麼都有,你有任何需要都會有辦法變出來」。果然,很快就找到幾個乾淨盒子。

未幾,另外幾名同伴也到了。眾人熟手地掀開垃圾車蓋,摸摸捏捏,有時翻開看一下。「這種很漂亮的黑膠袋裏不會有」,Niko說。身在這場景才發現,原來黑膠袋也有不同樣子,厚薄、反光度、黑色的濃度、面上的坑紋都有不同,他們已大致認得出,哪種是屬於超級市場丟出來的。

一個高檔商場的垃圾房,丟出來多是貨品包裝、紙皮、乾身的雜物,實在不太聞到臭味。突然掀開一車垃圾,果香更撲鼻而來,以為得手了,文萱等卻不大興奮,打開全是菠蘿皮,想是來自超市水果部吧,「成個月都好多菠蘿皮,又整到一手都係汁,聞到厭了,有排都唔想食菠蘿,快啲唔好當造啦!」

大約找了十五分鐘,「有了」,先抓出一袋,扒開,是凍肉,一件件的豬牛雞,十多盒,放滿了一個紙箱;然後是熟食,意粉還是微暖的,壽司拼盤、刺身、沙律……我開始聞到食物的香氣,絕大部分都完好無缺,一盒小食的分量,就賣數十塊錢,主要是當日到期的,卻大多沒有臨關門前減價發售的標籤,誓要賺到最後一秒,「我們捨不得買,他們卻捨得幫你丟掉」。文萱說,「試過執到兩三盒、每盒二百多元的海膽,又有百多元一小杯的車厘子、提子,甜到呀,一路行一路食」。

接着是一整袋香氣撲鼻的麵包,那樣子基本上跟新鮮出爐時沒多大分別,只不過相隔一小時,它們就由貨架上賣三十多元的貴價品,變成廢物般堆在垃圾袋內。「有一晚執到成千蚊麵包,我站在那裏呆了,成座麵包山咁。」最後是一袋鮮豆腐、豆漿、果汁飲品,Niko等人熟練的把生熟食物分開,裝成四大箱滿載而去。「今天的收穫已不算多,逢星期六丟得最厲害。地球之友報道出街前更多,報道後大約少了四分之一」。

捧走四箱食物,夠二十名露宿者翌日所需

早前地球之友發表一項調查,今年一至五月間抽查超市棄置廚餘的情况,發現當中近七成是「可避免廚餘」,包括完好未過期的蔬果、麵包、壽司等,估計本地四大連鎖超市每日丟棄八十七公噸食物。部分超市為阻止拾荒者,還刻意破壞食物包裝、淋上漂白水或混入不能食用的垃圾中。

如果你對於每日八十七公噸這數字沒有概念,那也可以這樣說,這天我們捧走四箱食物後,到了一個露宿者集中地分發,近二十名露宿者拿夠了翌日所需,我們的收穫還剩一半。一箱凍肉送給了食物銀行,餘下的拿去匯豐總行底下的「佔領中環」營地,該處聚集了另一批露宿者和背包客,但他們也吃不完,是日出席的五名拾荒朋友又各自拿了一些回家。光是一間超市,拾來的東西就足夠餵飽數十人,而全港的連鎖超市約六百五十間,每天都在丟東西。

文萱說,不想食物白白丟掉,是大家最初最單純的動機。起先是旅居「佔領中環」的一個美國青年阿Mark帶他們去超市拾荒。Mark長期流浪旅行,去到哪裏都能憑直覺和經驗找到免費食物和居住地,身在極度浪費、什麼都丟掉的香港,不花錢過生活對他來說易如反掌。一班跟過Mark去拾荒的朋友都對排山倒海丟棄食物的場面印象難忘,慢慢即使沒有Mark帶頭,都會幾個朋友一組出動。拾來的食物多得自己家人朋友都吃不完,就想辦法送給有需要的人,派給露宿者、聯絡食物銀行、跟其他食物回收團體交流,上月初決定以「豐剩」為名成立自己的組織,在友儕網絡間帶動更多人體驗和加入拾荒行列,也希望把收集剩食的行動擴展至宴會酒席的範疇。

當豐盛變作「豐剩」

Niko說起,有朋友聽聞他們的行動,反應是「咪好似乞兒咁樣執嘢食?」文萱很是坦然,「我又唔介意,那些不是垃圾,我們負責去放垃圾的地方找回不是垃圾的東西,是去幫人不要亂丟東西啊。我還記得有好多唔應該是垃圾的在那裏出現。見過好貴的衫,咁靚我拎起睇,發現剪了一個大洞,成堆都是這樣,好明顯是故意剪爛的。應該是賣不去的款式吧。」產品的存在是為了賺錢,無法賺錢的賣剩尾,寧願想法子破壞也不讓人免費拿走。「我也試過去沙田新城市廣場,那裏的保安好惡,一見就趕你走,四處都貼滿『嚴禁拾荒者』的告示」。

「豐剩」早前希望聯絡學校畢業宴,收集剩食轉贈他人,朋友介紹下,也有十多間學校願意合作,可惜學校跟酒店洽商時,酒店紛紛以食物安全為由拒絕捐出食物,「我們提議不如簽免責條款,只要捐出時食物乾淨,受助人放入口之後生病都不可以追討。但朋友說其實酒店擔心的是一旦出事,就算法律上免責,傳媒報道都會影響他們的聲譽。」文萱語帶無奈,「如果覺得賺錢最重要,咁樣決定係啱嘅,佢哋又唔覺得咁樣浪費好陰功喎,咪由佢囉。」跟酒樓洽商就比較容易,最近已成功到兩場婚宴打包食物帶走。

「問題在於我們根本不需要這麼多,但生產者為了營銷策略,寧願提供過多,丟掉其中一部分,成本跟盈利相比亳不起眼。」超市要款式齊備堆滿貨架製造琳瑯滿目的景象,酒席飲宴要大魚大肉才不失禮、好意頭,豐盛變作「豐剩」,文萱覺得其實他們一幫人似一條輸送帶,努力在過量生產、過度消費然後胡亂丟棄的程序中,盡力抬走一部分,把仍然用得着的東西好好用完,而不是丟到堆填區。

「我們好靈活的,成個運作唔涉及金錢,只需要多些人手,把食物送到需要的人手上。其實都幾累,一星期去兩三次,會好夜回家。但無人講得出口話『我哋唔執了』,因為知道我哋唔做就無人做。如果那天無時間拾荒,每到超市關門時間都會諗起,食物正被人丟掉,好唔舒服。」不過,文萱最希望的不是壯大「豐剩」團隊,而是世上再無剩食,不再需要他們去執拾轉運,「應該是整個鼓吹過量生產和消費的制度需要改變吧,而我們先改變自己,不去盲目消費時,可能個社會就唔會製造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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