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日報】直到今天,我還記得那位同學的不屑、冷笑,與孤獨,猶如夢魘,時不時就會回來提醒我,要我記住自己的無知和醜惡。

那時候我在台灣上小學,「白色恐怖」已經結束,但解嚴還是個很遙遠的事。儘管學校開放,卻免不了「忠黨愛國」那必要的俗套,天天早上升國旗唱國歌,聽到「國父孫中山先生」和「總統蔣中正先生」的名號則得肅立致敬;至於抗戰的歷史和「共匪」的萬惡,那就更不消說了。那時候我們還看了不少「愛國電影」,為「八百壯士」的偉績而鼓舞,替張自忠將軍的殉國而扼腕,再加上一幫外省家庭的戰難記憶,仇恨日本自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偏有如此一位本省同學,家中老人多通日語,而且從小給他述說一套絕非國家主流的日本故事,美好得就像《海角七號》裏頭的情節場景。耳濡目染,他也迷上了日本的一切,除了我們誰都愛看的卡通,他還喜歡日本的傳統風物與現代文明,一有機會便想教育我們這群愛國小憤青。

有一趟春遊旅行,大家在長途大巴裏頭呆了幾個小時,不知怎的又聊到了日本。他一如既往,不懼嘲笑地和我們激辯起來。他說日本人禮貌,我們便說他們虛偽;他說日本發達,我們便說那是掠奪的成果;他說日本流行歌曲好聽,我們就說他是漢奸。當他問起我們有誰真的去過日本,有誰真正瞭解這個國家,我們就乾脆急了不只罵他漢奸,還說他是娘娘腔,激動起來差點就要揍他。總之他講現實,我們就談自己不曾經歷過的記憶,根本沒有道理可言。最後大伙齊唱抗日愛國歌曲,越唱越高亢,彷彿這群小學生很快就要上戰場似的。他一個人坐在車窗旁邊,沉默不語,偏着頭瞧向外邊冷笑。

我永遠記得這個景象,記得自己怎麼羞辱一個同學,記得自己莫名其妙的激動,記得愛國熱情中那股奇怪的雄性風格(漢奸為什麼總被形容為『不是男人』?)。這就是我們所知道的愛國教育,我所知道的戰爭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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