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儒家文化修身营”贴出最近营地活动的照片,其中一张是秋风先生在曲阜孔圣人的故乡率领一班年轻人对孔圣先师行五体投地的跪拜大礼。这张照片引起不少博友的议论,跟帖多达七百多条,内中不少反感乃至反对的意见,甚至很激烈。一个多元社会,对一个对象有不同乃至截然相反的看法,实属正常。如果还不是一个多元社会,我们恐怕更要预先养成容忍那些我们看不惯的对象的习惯。
  我用容忍这个词,便表明我自己对这幅照片的看法。以我自己到目前养成的文化习惯,我看不惯任何跪拜(哪怕是对我极为敬重的孔子),并且我自己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跪拜过。我的礼仪是鞠躬。尽管这样的照片反而会让我和我所认同的儒文化疏离(如果复兴传统就是这类场面的话);但,我更注意的是后面那些否定性的评论,包括诸如杂种之类的詈骂。一味的詈骂可以无视,倒是一些带有“正义的火气”的批评,其中内含着的一些在我看来是观念上的偏差,却觉得可以说上几句。
  秋风等人至少目前没有权力背景(以后是否诉求权力我不知道),因此这一次开营以及叩头礼拜等仪式,都是民间行为乃至个人行为。大家如果都是自觉自愿,显然这里也不可能有胁迫;那么,跪就是他们的选择和权利,无可非议。当然,你可以非议,但你没有权利骂。至少我还愿意相信跪拜者内心的真诚,他们对他们的先师以跪拜致敬又有何不可,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抱同情之理解。假如我们不会去指责佛教徒跪拜他们的佛祖,我们为什么又如此看不得儒教徒叩头他们的先圣。
  也许从这样的帖子里可以看出端倪;“这种行为极其做作、甚至恶心,传统不是这样发扬的。况且今天最重要的是要提升人民的权利观念。”最后一句话很好,不过任何一种权利都具有个人性,因而也具有差异性。如上,跪拜孔子,难道不正是他们的权利吗。假如是权力居中作用,我们可以批评。但如果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它即使让我们感到做作、恶心,我们还得尊重对方的权利。说到底,这种权利并没有对他人或社会形成妨害。因此,面对权利多元化的时代趋势,与其急着指责我们看不惯的东西,还不如像胡适那样先学会容忍。
  对于跪拜行为的不容忍,不少是由对传统文化的误读而产生。这看来也是博友不过问佛教徒下跪但却难以接受儒教徒下跪的缘由。有帖子评论照片是“奴性与专制的根源”。又有人回应:“只怕这一跪就从此站不起来了”。还有人说是“千年來封建思想愚弄华夏”。这些未必不是不实之言。奴性难道是读孔孟可以读出来的吗,孔孟章句中哪一句是教人为奴。至于专制,更与原始儒家无关。先秦的封建时代原本也不是专制时代,我们教科书中所谓的“封建社会”,恰恰与封建无关,它是郡县性质的皇权社会,这才是一个专制社会。因此,封建不专制,专制的是皇权。但,导致封建走向皇权,主要是传统文化中的法家而不是儒家。虽然儒家无以遏制皇权专制的出现,正如仅仅凭靠它也无以终结两千多年来的专制皇权。这虽然是它的问题,但在皇权社会中,和专制抗衡,试图用儒家道统干预皇家政统的,也还是儒文化和受儒文化浸染的历代士君子。假如我们可以获得这样一种认知,是否可以缓解一下我们对跪拜孔子的反感。
  胡适晚年不止一次强调“容忍比自由更重要”,因为没有容忍,也就不会有自由。他17岁那年发表评论,引用儒家典籍中的一句话“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杀”。晚年胡适检讨自己:“这是一个小孩子很不容忍的‘卫道’态度。”在年轻的胡适看来,迷信是可恶的,它“惑世诬民”,“举我神州民族投诸黑暗之世界”。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比如在无神论的胡适那里,宗教信仰就是迷信,难道可以动杀么。胡适晚年不惜以自己少年为例,劝世人不要轻易动“正义的火气”;因为对象世界太复杂了,可以有不同的观察角度。我们今天一些博友对传统儒家的态度,颇有少年胡适之风,好像儒文化就是要“举我神州民族投诸黑暗之世界”。但事实并非如此。至少传统文化的构成十分复杂,难以十分肯定,亦难以十分否定。如果不是十分否定,也就不必对孔儒以及孔子本人抱那么大的反感。别人要跪拜,那是他的自由。何况跪拜本身与奴性无关(除了跪拜权力)。这里,不妨抄上胡适《容忍与自由》中的一句话:“我们应该戒约自己决不可‘以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是’”。懂得了这一句,大致也就懂得了什么叫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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