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聞風多時,誠品書店終於要在香港開業,適逢從台灣回港,身邊突然多了好些朋友說要相約下周到誠品一逛。這些人,往常是去時代廣場和朗豪坊掃名牌的,或者是經常流連先達、高登商場滿口都是我不敢搭訕的電腦名詞,從他們口中聽到誠品這個名字更加證實到誠品的魔力。

住在台灣數年,我從不曾質疑過誠品的殿堂級地位,各行各業的香港朋友遠道而來,都指定要我帶路到台北的誠品;而跟台灣的朋友相處,文藝青年們甫一踏入誠品,迅速拉開臉書打卡是基本常識,指定動作。我質疑的只是,這股誘心的魔力,是來自賣書的誠品,還是來自誠品賣的書。

真正賣書的空間又有幾多?

台北市誠品共計五幢,位於西門町的誠品本來是有三幢而實際上只有一幢是書店,在台北車站新落成的誠品,店面不大,左邊是賣文具精品,只有右邊跟麥當勞差不多大小的地方是真正賣書的。鑑於地理位置,我頻常出沒的誠品書店是位於台大附近的公館站前店,但這裏各式書店諸如唐山、茉莉、胡思、女書店等林立,亦有台大、政大的專屬書店,誠品的光環不怎耀眼。是的,城市裏面的書店就像一朵鮮活的花,在台大商圈與台北南站重慶南路這兩個被我視為台北花圃的地方,誠品並不顯得如何燦爛。誠品有屬於自己的開花特色,最美麗是綻開在城市尤其惡劣的土壤之上,台北市最受歡迎的兩座誠品,位於東區敦化南路廿四小時營業的敦南誠品,以及位於市政府與101大樓對望的信義旗艦店。在101大樓和繞場十數幢新光三越名店的肩上開一座樓高六層的書店,甚至敢與之爭艷,恍如油柏路中央開了朵玫瑰花,無怪香港人覺得匪夷所思,訪逛誠品有如朝聖。

一場品味的show off

逛唐山、茉莉這類不曉得會否被書活埋的書店,如在洞裏尋寶,你一定是滿身塵土僕僕,穿著有點骯髒但配備周全,帶覑一點孤寂的浪漫感。不是每一個這樣屬於考古派的買書人都能適應誠品書店,而習慣在誠品書店買書的族群,美國經濟學者韋伯倫(Thorstein Veblen)稱之為有閒階級。如果說考古派的行動是挖出一件他視為有價值的寶物,買一本他認為值得看的書,有閒階級所做的事情,重點便不在於買書的「書」,而是買書的「買」。買書的行為直接反映在買書場域之上,那是一場品味的秀異(show off)。在台灣,逛誠品除了買書、看書,或其他商品,還有一個不曉得是誰人跟誰人達成了共識的黑暗活動,就是找人搭訕。我不曾在重慶南路搜尋駱以軍舊作的時候被人搭訕,但在誠品出沒,被疑似文藝青年搭訕的次數之高,彷彿是沒有被人搭訕等於沒有來到誠品似的。我直以為這裏是電影才能浮現的名流宴會,連在誠品店內看書的姿勢都要很是講究,衣著更自然是要悉心扮襯,因為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台灣大大小小獨立或連鎖的書店比香港的Bossini還要多,選擇到誠品消費往往有一個幻象作祟,是要顯示其充沛的閒暇時間所指涉的貴族身分象徵。

一趟朝聖買書如買手信

這卻是我最擔心誠品坐落在銅鑼灣能否與時代、崇光爭艷的一件事情,如果說台灣的買書人往往將誠品視為品味秀異的場域,過往香港人前赴誠品的心態則更糟糕,他們是去朝聖而買書恰似買手信,要的是誠品那個精美的綠色紙袋。破天荒的新店開業是場煙幕甚大的衝擊,關鍵是朝聖期一過,香港與誠品是以一個怎樣的關係相處。我不悲觀,總是對朋友訴以最基本最實際的事情,起碼誠品可以讓我們買到不少台版書。我甚至非常期待,國際連鎖大酒店們的一樓Lobby對面那些左邊售賣高級雪茄右邊陳列法國紅酒的商店裏,中間居然是賣書的。作為像我這樣一個創作人,有讀者買書始終是一件美麗的事情。

搬到香港靜慢步調怎樣模仿?

在誠品,我看到一種買書的美,但在台灣,更吸引的是我總會聞到一股讀書的味。這可能是台灣人都定義不到的所謂台味。誠品雖美,都不過是朵艷麗的花,五官感知是相連的,要有一些枝葉和春雨的甘甜,讓蝴蝶飛過,蟬鳴留聲,那才聞到花香。最怕它要在聲色犬馬的商廈森林裏防腐,而變成身價昂貴的鑽石花。誠品只是散發出這股台味的一個容器,沒錯要相繼將其他元素諸如咖啡廳、藝廊、Live House都搬到香港,並不是天方夜譚,但台灣人那種緩慢憩靜的步調,如何搬動,怎樣模仿?香港的空氣多年以來都很污濁,每次回到香港,消失多時的鼻敏感都會突然復發,什麼都聞不到,只聽見滿街的路人將城市擠成一條快速的輸送帶,時常夾雜覑掉下錢幣的刺耳聲音。香港的空氣污染指數實在太高,買得起誠品的美,學不到台灣的味,有意莫帶形,帶形必不贏,形意拳精粹想來如此。

如果這是扭轉六壬叫香港這沙漠之城開花的昂然大步,有如貴族艷麗一點花枝招展一點都不妨。最怕是我們自以為這一步騰了雲、駕了霧,到頭來卻踩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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