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這是一個最壞的年代,也是一個最好的年代;這是一個官員醜行不絕、謊言肆虐的年代,但卻也是記者發掘真相、刺破大話、履行天職的年代。

戰後的美國,記者和官員曾經有過一個蜜月期。

在杜魯門、艾森豪、甘迺迪那幾位總統的年代,記者對政府和官員基本上信任,並不會事事挑剔和批判,氣氛祥和,親切、甚至鬆懈。他們不會像今天記者一般,老是假設政客總有些東西在隱瞞,甚至哄騙他們,處於對立狀態。例如當總統有話要說,他的新聞官就會把記者帶到其辦公室,圍在其辦公桌旁邊,一邊聽,一邊作筆記,就像朋友一般,而不會像今天般召開氣氛嚴肅、壁壘分明、唇槍舌劍的記者招待會。

醜聞與謊言:尼克遜年代的特徵

轉捩點是尼克遜。那是一個政治醜聞不絕,謊言充斥的年代。

尼克遜任內的兩大風波,徹底改變了美國的傳媒生態,讓記者相信,沒有一個政客是信得過的。第一件事是越戰,官員最初信誓旦旦,說參與越戰是為了一個高尚的理由,而且會速戰速決,但結果,戰爭不單曠日持久,而且變得十分之醜惡。

第二件事是水門醜聞,這更讓情况惡劣得無以復加。為了掩飾醜聞真相,官員不單全面封鎖消息,更說了一個又一個的大話,用謊言來掩蓋謊言,情况就像今天梁振英、陳茂波等一樣。尼克遜甚至用各種不見得光的骯髒手段,去封殺,甚至打擊苦苦相逼的記者。

尼克遜是戰後與新聞界關係最惡劣的美國總統。他只視傳媒為唱好自己的工具,甚至向幕僚說,向新聞界作簡布時,儘管只說些你希望他們聽到的說話,而不必理會他們想知道些什麼。他甚至叫幕僚記住:新聞界都是敵人,實際上他自己便編出一張新聞界不受歡迎人物的黑名單,處處加以封殺。

後遺症:政治信任的被摧毁

結果,尼克遜政府與新聞界一直劍拔弩張,雙方日積月累的對立情緒,讓白宮與新聞界陷入一場戰爭,即使尼克遜最後被迫下台,但傷痕仍然久久不能癒合。

從此之後,記者對官員的看法,亦一百八十度根本改變,由大致上都是好人,變成一個都不可信。美國人對政治的信任亦一去不返,進入一個犬儒(cynical)的年代。

今天,香港也步入了一個尼克遜年代。

繼梁班子連串風波,並以語言「偽」術來推搪責任後(例子詳見本專欄較早之前〈梁營的語言「偽」術〉、〈「花槽」與「花棚」〉等文章),最新更為明目張膽的例子,是新任發展局長陳茂波。

原本堅稱自己對劏房事件「全不知情」的陳茂波,隨着被《明報》、《蘋果日報》等的偵查報道踢爆,如《明報》揭發陳氏夫婦任景捷董事和股東期間,景捷曾購入其中5個劏房物業,部分更是連劏房租約一併買入,可謂證據確鑿,百詞莫辯。結果,在連日龜縮避見傳媒後,陳在周日深夜11時59分,才突然鬼祟發出聲明,改口承認自己任景捷董事時,已經知道單位買入時已有「分租租約」,他辯稱當日說「全不知情」,是針對有關物業的「現况」,而非單位是「劏房」。

究竟他們還能信嗎﹖

這樣的狡辯,實在讓人嘩然。記者問你知不知道物業有劏房﹖知不知道這些劏房分租了出去﹖你在至今唯一一次記者會上,一臉誠懇的答說「全不知情」,但東窗事發後,你卻辯說原來所謂「全不知情」,是指物業的「現况」。

‧這樣的一個人,究竟以後還能信嗎?
‧梁班子一個又一個成員,用同一套語言模式來取巧,究竟整個班子以後還能信嗎﹖
‧香港會否被迫進入一個政治信任被完全摧毁,對官員、政客只剩下犬儒態度(cynicism)的年代﹖

但無論如何,得多謝《明報》和《蘋果日報》等媒體的記者,沒有他們鍥而不捨的努力,抽絲剝繭和工夫做到足的偵查報道,我們還是會被這些政治上的花言巧語所一直瞞騙下去,讓當事人逍遙事外。

陳茂波的鬼祟

而陳茂波更讓人厭惡的是,他不單止一直龜縮迴避傳媒,還揀在周日深夜11時59分才發出簡短聲明。這無疑是立心不良、機關算盡的取巧之舉。那不單止已經過了電視、電台新聞6點、6點半等的main cast黃金時段,甚至連11點的last news也過了,大大減低收視和收聽率。對於報紙來說,也因為大部分記者已經放工,報館來不及安排記者跟進這宗新聞,採訪各界,拿取反應和評論,亦來不及改版,用較大篇幅報道,更遑論更換頭版(除了少數如《明報》例外)。

其實,陳茂波不是梁班子內的孤立例子,周二,記協發表調查,發現接連傳出僭建、房津、劏房等醜聞的梁班子,至上任以來短短37日,最少27次透過「官媒」政府新聞處發放消息,或只安排個別傳媒聯合採訪(俗稱做pool),以達限制傳媒提問,又達自我宣傳之效。記協批評新一屆政府運作才個多月,已多次踐踏傳媒採訪權。

這就是梁振英口口聲聲的所謂「開誠布公」。

「梁振英技巧」的三大板斧:

這些就是很典型的「梁振英技巧」,又或者「偽術」,包拾以下三度板斧:

(一)用看似很誠懇的表情、誠懇的眼神、誠懇的語氣,講出一大堆政治上的空廢說話,就像當年尼克遜一樣,只講自己想講、對自己有利的話;
(二)口口聲聲說「開誠布公」,但實際上卻用盡各種方法限制以至封殺傳媒採訪實情;
(三)你問他A,他就答B,過程中偷換概念,轉移視線,以至「捉字蝨」。到東窗事發,又會以「我沒有否認過A」,「我沒有否認過B」,這類雙重否定式(double negative)來為自己解圍。

政治人物的理念、政綱和能力,固然重要,但誠信,亦一樣重要,甚至只會更加重要。如果講一套做一套,立心不良,那麼縱使你有多能幹,國家社稷都只能朝錯誤的方向走,公眾對政治的信任,也會有朝消磨得一乾二淨。

尼克遜的前居之鑑

例如前述的尼克遜,他可算是戰後最聰明、最學識淵博、最高瞻遠矚的美國總統之一,但就是在水門事件中,他滿口謊言,講一套做一套,以至打擊異己,包括成立「水管維修工人」(Plumbers)特別任務小組,蒐集政敵黑材料,因而誠信盡毁,最終讓自己成了「過街老鼠」,影響更為深遠的是,更如前述,這讓美國人對政治的信任一去不返,從此美國進入一個犬儒(cynical)的年代。

香港的伍華德與伯恩斯坦

尼克遜的年代,造就了伍華德(Bob Woodward)與伯恩斯坦(Carl Bernstein)兩位記者典範。兩人都是為《華盛頓郵報》工作,他們與報社仝人,在兩年多的時間裏,鍥而不捨,進行深入的調查報道,發掘出一項又一項不利政府的證據,從一宗原本毫不起眼的新聞,發掘出政府的驚天惡行,樹立了新聞界裏,不畏強權,抽絲剝繭,採訪政治新聞的典範。

我相信在梁振英的年代,香港會出現自己的伍華德與伯恩斯坦。

後記:

其實今個禮拜本來已經早與《明報》觀點版的編輯傾好,開始寫立法會的選情分析系列,但周一凌晨陳茂波就劏房風波發表的補充聲明,還是令我太過意憤難平,不得不先擱下選舉,先寫一下這個題目。

此外,陳茂波是第一批當上問責局長的中大校友(另一個是吳克儉),同樣作為中大人的我,更不能因為這一層關係而護短,對這些惡劣行為「隻眼開隻眼閉」,所以更有必要寫下這一篇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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