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編按:本文由曾參與絕食的理工大學前副教授何芝君口述,由江瓊珠整理。

病房內的電視新聞重複又重複。我多番聽到林鄭月娥祝我早日康復。她向記者表達對「反國民教育絕食行動」的意見時,特別提及我,因為,一位學長通知她,我和她來自同一間中學,原來「我也是她的學長,所以她有一定的感受」。

如果林鄭記得她曾經來過我家吃飯,她的感受一定更加複雜。記憶所及,那應該是1988年,我和丈夫在美國馬利蘭州念博士學位。那時林鄭被香港政府派到華盛頓進修,他的丈夫跟我丈夫一樣,都是搞數學的,彼此認識。不知誰人相約吃飯,有天他們倆來到我們的研究生宿舍。談起來,我才知道林鄭和我丈夫在港大念書時,曾經參加過同一個活動,到清華大學交流,林鄭是副團長。同團還有李永達、單仲偕、于品海、文海亮等等。大學時的林鄭據說頗為活躍。

如果林鄭記得曾來過我家吃飯

晚飯的話題很隨意。還記得林鄭看見我們家裏一張茶几,覺得很有趣,我便告訴她那是我丈夫親自造的。她好像很讚賞,還笑着問她的丈夫:你為什麼不跟他學造一張呀?很純真似的。

印象至深還是提起他們住的地方在國會山莊南面,是邊緣社群聚集的地方,因為毒品問題,時有槍殺案,林鄭說起來有些擔心。他們離開後,我們還就她的反應討論了一番。總是覺得他們的不安可能是對社群不信任和不熟悉所致。身為知識分子,可以排除這種恐懼罷。

那頓晚飯之後,彼此就沒見過面。八九年,我們忙於在美國搞活動支持中國民運。民運之後,回到香港,就是一宗又一宗的本土運動。我再見到的林鄭,已經是「好打得」的政府高官。深水埗重建、天星碼頭搬遷、菜園村清拆,每一次,她都站在我們社會運動分子的對立面。現在想來,那一頓我們吃過的飯忽而就變得很奇怪——儘管我們的思想行為有多麼不一樣,在生命的某些時刻,我們還是遇見了。彼此輕輕擦過,彷彿一段樂曲的前奏,為今天林鄭就絕食發表的言論,做了微弱的襯托。

林鄭說:「我們都是來自這所天主教學校。我們受的教育都是培養我們有獨立思考能力,亦要求我們有一定的品德,無論於個人、家庭、社會都要有承擔。所以我一方面希望何女士早日康復,亦希望她信任特區政府,在何女士的堅持,以及我們繼續推行德育及國民教育科的堅定,在我們兩者之間,如果她有一份堅持,我有一份堅持,在兩者之間,正如今早行政長官所言,有很闊很闊的空間可以探討。」

是的,我們來自同一所學校

是的,我們來自同一所學校。我們要上聖經課,要聽德育故事,但學校從沒有要求我們聽到耶穌被釘十字架時要感動流淚。學校每天都有彌撒,校方只邀請同學參加,從沒有強迫。這是我從小到大感受到的自由氣息。相信林鄭在校時也享受過這種自由。

我翻看學校的教育宗旨,它鼓勵學生批判地思考。目標是培養學生成為負責任的公民,服務社會上有需要的人。看林鄭和我的投身,我深信林鄭和我都有受學校的教導影響。我們都有服務他人的良好品德。只是我們選擇了不同的服務對象。林鄭選擇了加入政府,在建制內服務市民,以當權者的立場考量事物的價值。我畢業後只在非政府組織工作,後來在大學教書,一直在課堂上鼓勵學生要獨立思考,要介入社會。課餘我參與不同的社運團體,結連弱勢社群推動香港社會運動的發展。一樣的土壤,孕育了不同的個性,這就是自由教育的成果。我們可以各有堅持,就是因為我們有選擇的自由。

看着我們兩人,林鄭應該同意,我們的下一代一定不需要國民教育──我們都是在沒有政府建議的國民教育模式下長大的。如你所說,我們不是同樣關心社會同樣獨立思考明辨是非嗎?一個公民,擁有這種質素,不是已經達到教育的最終目標嗎?就讓學校有自己的選擇罷:想實施國民教育的讓它實施,想維持現狀的讓它維持現狀。唯有如此,才能維護我們一向以來多元選擇的傳統。把選擇權交回給學校給家長,才能體現民主的精神。

我們立場不同,仍然可以忠於自己,在不同平台發聲,捍衛自己的價值觀,不就是因為我們有一個很廣闊的自由空間嗎?林鄭你應該珍惜,不應為政府倒退的政策護航。規範多多的國民教育只會令我們視野變得更狹隘,把我們的下一代教化成很愚魯的順民。本來我可以留在美國,但仍然選擇回到香港,這是我們情感的所在,我不希望香港被昧於現實的官僚搞垮。

林鄭叫我相信政府,我不知道如何去相信一個謊言屢屢大話連篇的政府。表面上你們很開明,多番邀請我們溝通,但梁振英已說明國民教育一定不會撤回。立場已設定,怎樣溝通呢?多年來,參與社會運動讓我認清一個事實:官民之間從來不存在對等的溝通空間。有時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我對政府的理解搞錯了呢,我一直認為政府是為人民服務的,事實卻不如此。9萬人遊行4萬人集會,民眾已經發出怒吼,政府還不讓步。溝通的基礎何在?

面對高牆 我們唯有以此明志

絕食是不尋常的抗爭手段,面對高牆,我們唯有以此明志。絕食了40多小時後,我們在政總絕食的10個人上台輪流發言。黃瑞紅說她會溫柔而堅定地抗爭下去,一步也不退讓,因為國民教育已觸犯了她作為一個母親的底線──她不能讓自己的子女任人洗腦。我女兒已經在外國讀大學,幸運地逃過了洗腦教育,似乎我沒有理由那麼獻身,有人問我所為何事。黃瑞紅的母親心情我很明白,我更加清楚的是,國民教育動搖的根本就是香港的核心價值。自由、民主、法治和人權,沒有自由就什麼都沒有。政府現在一意推行的國民教育就是從很細微的枝節開始一步一步控制我們下一代的思想。反國民教育就是保衛自由,保衛香港。

林鄭如果愛香港,就應把自己的才能貢獻在其他地方,不要再服務誠信破產的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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