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此文是作者在纽约《胡赵精神与中国宪政转型国际研讨会》上的发言。

2003年4月28日的《时代周刊》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荒诞戏谑的一期。这群享誉世界的媒体精英费尽心机评选出了一揽子的亚洲英雄,而迟暮的刘宾雁,这颗中国的良心被冰封冷藏十四年后,以Liu Binyan这三个蹩脚的中文拼音出现在了杂志里。而那时偶然拾起这期杂志的中国青年,却已然不知这熟悉的中式拼音代表的是谁,因为这期时代周刊的封面是周星驰,Stephen Chow这个充满国际范儿与浮躁文化气息的洋名与周氏恶搞独有的滑稽表情重重得打在《时代周刊》封面上,似乎在向世界宣告真正的亚洲英雄是谁。

转眼六年过去了,2009年12月25日,刘晓波因煽颠罪判刑十一年。崔卫平教授决定以一种特别方式来展现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浮世绘。她不厌其烦地挨个给中国知识分子打电话,观察他们对刘晓波被判的众生态。比起众多知识分子慷慨激扬地指责与拷问,对言论自由的大声疾呼,莫言空前无言的沉默,张颐武,这位曾与晓波探讨后现代批判的北大中文系教授,其回答却更带有这个时代荒诞戏谑的特征:“我不知道刘晓波被判的事情,我的注意力主要在别的地方,比如小沈阳。”

在2009年的央视春晚上,点缀着庸俗与谄媚,装饰着一夜成名欲望的二人转小品抖着讽刺残疾人的小聪明,耍着践踏弱势群体尊严的低级幽默,让小沈阳一炮而红,成为了中国顶尖学府教授在探讨后现代,新浪潮时髦主义时的餐前甜点,成为中国新一代娱乐精神的代表,青年人的文化视界。

激情燃烧的八十年代似乎是在一瞬间骤然结束了,高贵而无畏的灵魂似乎是在一刹那凋落的,光荣而美好的理想似乎是在一瞬间破灭的。巨型的理想巴别塔剧烈的燃烧倒塌,先贤汩汩的热血慷慨得洒下,浇灌在红得发烫的岁月里,被幻化成血的蒸汽,最终凝结在冷酷而绝望的铁壁之上。小丑与戏谑,鄙俗与戏子泥沙聚下,最终将这一切卷入幽暗的遗忘。

而这在黑暗铁屋中被囚禁与奴役的婴儿,包裹在带有专制死亡气息的繁华簇锦中,在谎言与娱乐编织的摇篮里苏醒,睁开眼睛之时,却无从知晓这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铁屋早已被染成了鲜血的颜色,无从得知前人义无反顾的绝望与牺牲,无从知道这个国家与民族的爱与恨,兴与亡,是与非。但那婴孩的眼底之水却是那般纯净,纵使千般谎,万般恨,也无法改变他瞳仁自由的颜色。

2007年,十七岁的我来到北京,进入北京大学学习。那时的北京,城市的脊梁早已被硬生生的大拆大建折断,正如这座城市或近或远的历史。躯体崭新而灵魂破旧,宽阔的马路与高耸的楼盘肆意生长,如同红色贵族霸道的自信与欲望,而马路旁熙熙攘攘躁动而焦虑的人群,却让人隐隐感到挣扎的不安与绝望。

金钱与权力的逻辑主宰一切,北京大学也不例外,在体制的百般恩宠与培育下,北大学生以晋身体制为荣,诅咒黑暗为耻,曾经的精神家园早已荒芜,从而沦为第二党校与留美培训所。

此后的岁月是黑暗却充满抗争的。我们这一代人,也终于在精神觉醒的关键时刻,感受到了曾经风雨如晦岁月中前辈所感受的孤独与无助。在北大,心向自由的学生既被切断了过往先贤的精神脐带,更被分离切割,无法相聚取暖,所有人都因不同政见而感到恐惧,无法交流。

所幸这一切被狂飙突进的互联网所改变,技术为这个时代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突破与机遇,正如远处埃及与利比亚的同龄人一样,互联网成为了打破铁幕的通途。社交网络最初传入北大时,我当时并没有预料到这片虚拟之地,会成为北大的新三角地,会成为一片自由的新租界。

随后的变化令人感到欣喜,互联网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区隔,从而让校园老旧的学工监控体系无从下手。我永远都记得通过社交网络接触到同类人,那种近似于对上接头暗号的暗喜与激动,如果说西单民主墙,三角地的大字报曾是往昔的自由圣地,那么社交网络所代表的互联网必将成为中国新一代民主的成长之地。

通过网络大规模的校际串联与交流,笃信自由的学生渐渐聚集起来,形成自己的团体与力量,我也是在那时起,才开始与北大的朋友一起主办思想性的讲座与沙龙,从而成功抵抗北大校方非人道的以会商制度为代表的政策。而当我们自发性的捡起自由的接力棒,艰难地钻木取火之时,却无从知晓曾经那激情燃烧的往事。从胡平王军涛张炜所代表的北大选举,王丹沈彤封从德的北大筹委会,到余杰的火与冰,邱庆枫事件,一塌糊涂关站的最后反抗,这条自由的金线被北大校方遮蔽掩盖,最后落满了历史的尘埃。

这就是一代代中国人残酷的命运轮回,在充满荆棘的自由道路上,我们被迫一次次重新出发,被迫一次次泪流满面的挣扎放弃,我们像被一生判上了西西弗斯的刑,拼尽全力一次次将巨石推上山顶,却又不得不目睹巨石隆隆滚下,重头再来。我们慷慨的燃烧自己的才华与前途,换来的却是一手冰冷的历史灰烬,传统的脊梁被打断,后人无从知晓前人的精神与牺牲,更无法将事业推向更高的境地。

是的,如今的中国,陷入了空前的停滞与僵化。无论有多少顶尖学府的精英吹捧与谄媚,无论有多少新权威北京共识时髦名词的涂脂抹粉,无论有多少高耸入云的大裤衩,晶莹剔透的水立方,都无法改变一个悲剧的现实,中国仍然是那个一八九八年处斩六君子的中国,仍然是那个一九四二年延安文艺座谈会的中国,仍然是一九七九年四项基本原则那个不能乱说乱动的中国。

但这同样是新一代人的光荣与梦想,因为自由不仅仅因为先贤的付出与牺牲变得更为高贵与圣洁,它更为顽强地生长在人的内心中。时间可以洗尽历史沉淀,权力可以毁灭英雄的肉体,却无法触动它背后自由的灵魂。在一次次自我磨砺的成长之中,在一次次内心良知自发的选择中,一代代人却共同拥有着惊人相似的宿命与追求。

北大匆忙举办思想沙龙的学生,乌坎自发组织热血团的青年,什邡挺身而出承担家乡命运的九零后,尽管他们并无从知晓刘宾雁,刘晓波,却在精神的最深处,与先贤共同分享着一个共同的理想,一个国人追求百年而未曾实现的使命,一个跨越世代的中国梦,一个自由,民主,公平,正义的中国。

(本文是作者在紀念胡趙討論會上的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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