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所有人都以为老子穷,以为老子喜欢贪人小便宜,不肯借给老子《疯狂英语》,只有你借给老子《疯狂英语》。从来不问老子要,老子想要听好久就听好久,直到老子还你,所有人都以为老子是马加爵,只有你肯跟老子喝酒,但是老子我当时不敢跟你喝白酒,怕真勒变成马加爵,老子当年真的很想杀人。今天,老子不用担心了,老子牛逼了,老子要跟你把这酒喝完,你让老子做啥子,老子就做啥子。”“你不是马加爵,你是我兄弟。”

 

 

你不是马加爵

 

文/张亮(北京大学)

 

 

2010年,北京大学,药膳,雅间,干烧鲢鱼。

我对面的男人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老S,你答应给我的“GOLDEN PUSSY HAIR”呢?“乘着酒意,我突然发话。”

“大爷的,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要不你不白去欧洲这些年了。”

“好吧,我认栽,我手头没有,你看着办吧,”

“好办,今天,你就把六年前没喝完的酒,统统喝完。”

六年前。

2004年,夏,酷热。

九眼桥大学东区六舍511寝室。

房门洞开。

双手被反剪的男子。跪在地上,头被按到离地一寸,背心被人用脚抵住,颇似文革时期常见的喷气式飞机。穿内裤,短裤,提热水瓶经过的人群,目光斜睨。有人在斜对面的门口,磕瓜子,有人在不远处抱了电话,大声欢笑,有人停住,转瞬离开,突然有人站住,大叫一声:“打啊”!

房门内,被反剪男子四周,花色沙滩裤,红色内裤、白色内裤、粉色内裤四五人,或抓住男子手臂,或抵住男子背心,或抓住男子头发,各司其职,神情肃穆。

“啪!”一个耳光,落在被反剪男子左脸。

“知道错了么!”穿花色沙滩裤的男子爆怒,瞬间红肿。

“知道了。”

“啪”另一个耳光,落在被反剪男子右边脸颊,指印深陷。

“你妈的还知道错了。你妈的打老子,借酒发疯时候,是不是很爽!“穿红色内裤的男子青筋暴起,嘴唇发抖。

”该我了,你歇歇,你看你,手都抽红了。你来替我抵住他的背,别让他动弹。“

红色内裤的男子接手白色内裤,白色内裤刚一松手,一脚尖踹在被反剪男子背心,鲜血喷溅出来,两颗被打掉的牙齿滚落到门边,滚落到正路过的我脚边。

“你他妈的把全宿舍的人都打了个遍,你他妈的还有没有人性,贱人!”

男子委顿于地,嘴耷拉在被鲜血染红浸湿的尘土里,脸上红一片灰一片,一声不吭,腐肉般不再动弹。

“今天之所以你打你,是要你记住,你犯了众怒。我问你,你还敢不敢打人!”

“不敢了。”

那时,我正从511,隔壁宿舍经过,当时,我穿了条三角内裤,汗水从脊背阵阵滑落,我看到男子垂落于尘土里的脸,看到红肿如烤乳猪的脸,看到两颗和着血掉落的牙齿,看到血迹残留在颤抖的嘴边。

“算了吧,都是同学。不至于吧。”于是我说。

“胖子,你别管闲事,这是511内政,与512无关。”穿花色沙滩裤的男子跳起来,蹦的一声关掉门。

关门瞬间,被反剪男子抬起的目光与我相撞,隐忍与仇恨,刀在骨头上吱吱刮过,咬破嘴唇的痛楚,随房门关闭,轰然而逝。

我不知道群殴持续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我只知道,三个小时后,这个湖北农村来的山里娃,捂着被揍红的脸,到我宿舍来,向我道歉。这个习惯在睡前用漱口盅喝掉满满一杯子白酒的娃,习惯喝酒时借酒发疯,打遍511无敌手的娃,习惯穿了红色四角裤,边走进水房边高唱“我是一颗老玉米,带着你的承诺像傻逼”的娃,习惯凌晨夜间在冷风中在宿舍楼下站岗挣一晚三十块钱的娃,这个在他人嘴里借了东西从来忘记还老贪小便宜的娃,此刻,站在我面前,神情落寞,一身红肿,两眼挂花,仿佛刚刚被施过暴的处女,满世界寻找可以诉说的人。他对我说:

“亮仔,我对不住你。”

“你为啥对不住我?老S?”

“上次喝了酒,在楼梯口见到你掉的英语六级证书,你忘了?“

“那又怎样?你不是给了我吗?”

“是,但当然不是打了你一巴掌吗?”

“你这说,我记得了,你咆哮着冲过来,大声骂我,这么不小心,我记得了。不过木有什么事,谁没喝醉过,况且,你捡到了我证书,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最终,我目送了老S离去。

此后一个星期,相安无事。

直到星期一的早晨,我与老阴、陈布雷,一块到学一吃饭,食堂高悬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云南大学生物科技系一个叫马加爵的男生,砸碎了四个室友的头。

“胖子,你不觉得,这神情似曾相识?”老阴咬了口馒头,面朝我。

“老S?”陈布雷问。

“真的假的?你们这样会让人产生心理阴影。”我停止了对鸡腿的咀嚼。

“难道有假?那天老S被全宿舍群殴,牙都被打掉了,你没看见?他们宿舍人跟我说,这几天,出了马加爵,都不敢住宿舍了,要不去同学那住,要不回家了,要不去北京找女朋友了,张二爷通宵了上了三天网,现在还在网吧困着。”老阴扯了扯我衣角:

“你可千万别对老S说啊。我们几个人里,就你还理会他。”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剩下的鸡腿吃完。

我再次见到老S,是第二天晚上,陈布雷跟老阴都去网吧玩游戏,我一个人躺床上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不过十几页功夫,敲门声响了。一开门,是老S,头发理过了,衣服换成崭新的白衬衫,明明是刚洗过澡,手里提了一个盒子。

我让他进来,他踟蹰了一秒,然后笑起来,呵呵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他走到我桌前,把盒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好,有两瓶雪花啤酒,一碟花生米,一盘炒猪肝,还有一盒红塔山。

“亮仔,我前几天一个人去峨眉山玩了趟,昨天刚回来,宿舍里就我一个人,所以想找你喝喝酒,不介意吧?”

“没有,老S,你坐。喝酒就喝酒嘛,不过我记得你不是喜欢喝白的么,怎么来啤的了?”

“你要取笑我了,白的早戒了,就是啤的,也就敢喝这么一瓶。”

那天晚上,我跟老S关上房门,吃着花生米,喝着小酒,打开五块石旧家电市场两百五十块的二手DVD,纠错功能超强。

“高树玛利亚?”

“好。”

“小泽圆?”

“好。”

“武藤兰?”

“哎呀,这个最好!”老S差点从椅子上蹦起,问我觉得武藤兰像不像班花,我说为什么,老S说那天晚上,他路过学校旁边的KK俱乐部,班花正在里面,一走廊的台球桌,全都高灯儿下亮。班花穿开叉很高的青花碎米旗袍,两腿叉开,左腿倚桌沿摆放,右腿金鸡独立,露出半边儿雪白大腿,一条拖地长辫儿贴了左边儿屁股蛋儿,她弓起腰身,臀部高耸,“啪”一声打个球进洞,老S手里捧着一纸杯百事可乐,全身酥麻。班花换个方向,放下左腿,抬起右腿,“啪”又打进一个球,长辫儿甩到右边屁股蛋儿,辫儿稍直垂到小腿肚,腰身曼妙,柔条摇曳,惊得老S“啪”一声捏破了百事可乐水杯,水流四溢,淋湿半边大腿。

老S问我,班花为什么会用成都话对自己说“好烦哦”,我正色问:“班花说好烦哦。是念好——烦哦,重音落在‘好’字上,还是‘好烦——哦’,重音落在‘烦’字上?”

“好像是‘好——烦哦!’重音落在‘好’上。”

“恭喜你,老S,这是典型的成都话,如果重点是在‘好’上,说明班花对你有点意思。怪不得今天你要请我喝酒,都是天意。”

老S大笑起来,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半瓶啤酒,我问还要不要添点,他说不了,一个人回房去。到了半夜,他突然又来敲门,说是一个人睡,有点害怕,可以不可以住我们宿舍。我说好,反正老阴跟陈布雷都去网吧通宵了。

我就这么和老S睡了一夜。

后来,老S去了某中央某部委。再后来,被派往欧洲。走之前,老阴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让他带的,我说没有,他一定要给我带点什么,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实在没有什么想要带的,但是从小到大,我一直有个疑问,就是金发女郎到底是不是“GOLDEN PUSSY HAIR”。如果是,那你从欧洲回来,一定要给我解开这个疑团,给我看一看“GOLDEN PUSSY HAIR”。老S游历欧洲,从伊斯坦布尔开始一直走到莫斯科,每个月挣3000美刀,在某国困了三年。再后来,老阴回到北京,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北京小妞,官二代。回国后,老S首先要见我,请我吃干烧鲢鱼,喝大酒。

先喝啤酒,我先干。老S也干,干到第八杯扎啤,我们换白酒,用扎啤杯子干。

到第三杯,老S突然停下,杯子举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胖子,你知道为啥老子一回国就要请你喝酒?”

“不知道啊。”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老子穷,以为老子喜欢贪人小便宜,不肯借给老子《疯狂英语》,只有你借给老子《疯狂英语》。从来不问老子要,老子想要听好久就听好久,直到老子还你,所有人都以为老子是马加爵,只有你肯跟老子喝酒,但是老子我当时不敢跟你喝白酒,怕真勒变成马加爵,老子当年真的很想杀人。今天,老子不用担心了,老子牛逼了,老子要跟你把这酒喝完,你让老子做啥子,老子就做啥子。”

“你不是马加爵,你是我兄弟。”

我平静的说,给老S斟满一大扎啤杯的白酒。当时,老S突然像孩子样嚎啕大哭,端起酒杯,一仰脖喝干,躺倒在如林的空酒瓶里,再也无法醒来。

 

 

(采编:孙梦予;责编:徐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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