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重庆拍摄纪录片期间，看着一条又一条的街道被铲倒，新大楼一栋栋盖起。两年间，整个城市已经面目全非。我当时想，这快速变化的社会一定会对人产生某种影响吧，如果你再也不能指着某个房子说，这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这是我儿时最爱玩耍的场所。他们应该会感到非常迷失吧！”坐在她阿姆斯特丹的老式公寓里，荷兰纪录片导演Marije Meerman回忆起她对中国的第一印象。
“那是2007年，北京奥运的前一年。到中国前，我就像一般的西方人一样，相信中国有一天会走向民主化，越来越自由开放。” 现在不这么认为了？她认真地摇摇头，脸上带着近乎抱歉的微笑：“不，我不再这么相信了。”
迷失的中国人
长期与荷兰公共电视制播公司VPRO”逆光”（Tegenlicht）纪录片单元合作拍摄纪录片的 Marije Meerman，近几年来接连拍摄了四部以中国为主题的纪录片。不同于西方媒体在中国议题上多半以人权与社会问题为切入点，她的纪录片捕捉了急速变迁的中国现代社会中，人们的傍徨失所；也纪录了在高度竞争与金钱至上的价值主导下，传统的伦理与精神价值式微，带来了中国人的心灵危机。
高度竞争的社会
”有人问我，想不想拍一部关于中国教育的纪录片？我马上答应了。除了对遥远的中国感到好奇，我也很想知道，我孩子十年后的竞争对手是怎么样的一群人？”Marije Meerman说。
这部以重庆巴蜀中学准备高考的高三学生为主要拍摄对象的纪录片《我要当家作主（I Wanna be Boss）》，首度对西方揭露了中国教育的真实面貌，在2009年获得荷兰电影节金犊奖的肯定。问及她对片中呈现的高压力、高竞争的中国升学制度感想为何，她说：”中国学生投入学习的强烈意志力令我印象深刻，”她接着自嘲地笑说：”每次我从重庆回来，就会觉得我儿子太懒惰了，叫他不要玩电动，赶紧去做功课（他目前就读小学）。但过一阵子又觉得还是让他自由发挥好。”
儒家思想是中国社会病症的万灵丹？
然而高度竞争的社会、以赚钱能力衡量成败的价值观，却也让许多中国年轻人无所适从。在反西方的爱国主义教育下长大的年轻学院精英，因此回车到中国传统价值中寻找认同，Marije Meerman最新的纪录片《中国：从卡地亚到孔夫子（China: van Cartier naar Confucius）》侧拍上海复旦哲学系学生的孔子读书会，也跟随着这些来自乡村的学生造访老家，纪录他们面对物质发展而人伦沦丧的失落感。
Marije Meerman于2010年拍摄的《中国在想什么？（Wat China denkt?）》，可以被视为是〈卡地亚到孔夫子〉一片的前身，也可以是注脚。影片主要环绕任教于哈佛大学的新儒家学者杜维明，与在中国极受欢迎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平民国学家于丹；两人共同的见解是儒家文化在中国根深蒂固，也只有重新巩固儒家传统才能重建中国社会伦理。
社会和谐与集体主义
然而重申阶级伦理与集体主义的传统儒家思想，是否反而会阻碍中国社会的进一步发展与开放呢？Marije Meerman的影片也显示出中国政府对儒家的复杂情感：一方面孔子被视为传统封建思想的象征，但相较于”危险”的西方自由主义与民主思想，孔夫子更易用于维护中国政权。Marije Meerman也指出，前几年在拍摄反西方影片〈《2008 中国，站起来！（2008 China Stand Up）》红极一时的汤杰（音译），其实就是孔子读书会的成员之一。
中国政府极力强调的”和谐”，也吸引社会中坚份子自愿放弃部分自由，以免经历激烈竞争所得的地位、工作与财富在动乱中付之一炬。Marije Meerman于2011年拍摄关于谷歌（Google）退出中国始末的纪录片《谷歌 VS中国（Google vs China）》，就记录了一段年轻高薪阶级的看法：“（谷歌想）传播所有的信息，在这个原则的坚持下，如果出现很多不团结、敌对的事情，我的生活也不见得会是快乐的，每个人都要快乐、安静、稳定、平静的生活。”
没有创意与自由的国家
对Marije Meerman来说，最令她震惊的，是一些在西方理所当然的价值，比如说言论自由、获取信息的自由，在中国并不那么地受到尊崇。《谷歌 VS中国》也揭露了Google的中国竞争对手百度，毫不迟疑地接受中国政府言论审查的要求，研发高科技的自我审查搜寻系统。片中对百度国际媒体公关总监郭怡广的采访，显示百度正积极拓展非拼音字母语言系统国家市场，如中东与东南亚国家，Marije Meerman忧心忡忡地说：”这些国家也常是民主程度较落后的国家，我完全可以想像这些政府会利用这套网络审查系统，来达到控制信息、从而控制人民的目的。”
问起她当时投入中国议题的初衷 — 了解儿子将来的竞争对手，她对新中国的“威胁”到底有何想法呢？Marije Meerman认真地想了想，说：“中国教育体制缺乏创意的培养，这点连巴蜀中学的老师自己都忧虑不已。而创意不仅是一种能力，对人格的发展也很重要。我们西方人会认为信息与言论自由对创意的发展是不可或缺的，但中国人显然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她对中国改革开放也因此抱悲观的态度，也不认为西方的批评与压力可以带来实质的改变：“我不再相信中国会越来越‘自由民主’，因为他们的思维方式与我们是如此地泾渭分明，我们不可能改变他们的想法。”
相关链接：
Marije Meerman 作品网站（荷文/中文/英文字幕）：http://marijemeerman.tumblr.com/
Tegenlicht 《中国：从卡地亚到孔夫子（China: van Cartier naar Confucius）》（荷文/中文/荷文字幕）：http://tegenlicht.vpro.nl/afleveringen/2012-2013/cartier-naar-confucius.html
Tegenlicht 《中国在想什么？（Wat China denkt?）》（荷文/英文/中文/荷文字幕）：http://tegenlicht.vpro.nl/afleveringen/2010-2011/ongekend-china/wat-denkt-china.html
Tegenlicht 《谷歌 VS中国（Google vs China）》（荷文/英文/中文/荷文字幕）：http://tegenlicht.vpro.nl/afleveringen/2010-2011/ongekend-china/google-versus-china.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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