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作家与文化名人陈冠中先生8月初曾到访莫斯科,俄新社记者高懿洁有幸联系上他并进行了书面采访。采访全文如下: 

      问:在当前中国左派与右派支持者的对立愈来愈明显、民粹主义抬头的大环境下,您认为中国是否正朝着您最新的小说《盛世:中国,2013》中所描述的状态发展?在您看来,那些会极力去寻找“失踪的一整个月”的人在中国正在增加还是减少? 

      答:历史和真相的寻找和遮蔽以至重新解读、重新组合,也是中国各种力量较劲的致力所在,很多人都投身这个事业,尽管立场相异。左派右派在中国都是包含着过多历史解读和误读的标签,并不一定是有意义的分析范畴。中国执政党共产党手中就同时拿着左方案和右方案,不管是左摇右摆或打左灯向右转,都是当局在审时度势。问题的重点在于一党专政能否延续。而左右民粹主义只是为了让真正的政改讨论更难开展,左右原教旨主义也让一个后共产党的中国更难以想像。中国真正的出路一定是要超越现在所说的左派右派。 

      暂时,《盛世》对中国大局的描述还是很准确的:中国的崛起在中短期是挡不住的,经济有起有落但总的向上,一党专政不会结束,中国将会成为地域强权但不能挑战美国的全球霸权。 

      问:您十分关注“北京共识”,或者说是“中国模式”问题。在媒体、学界与文化圈热烈讨论这一现象的今天,您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您两年前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不宜将“中国模式”当做规范性的目标来追求,并且中国国内媒体对于“中国模式”的所谓“自豪感”其实是在捧杀自己。2011年,时任俄罗斯总统的梅德韦杰夫在当年的圣彼得堡经济论坛上发言时说,俄罗斯需要借鉴中国的改革经验。您如何看待他的这一观点?您认为“中国模式”是否适用于俄罗斯? 

      答:梅德韦杰夫任总统的时候也感叹过俄罗斯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要依赖能源等资源的输出。俄罗斯有军工业甚至会终于成功的建立起新的汽车工业,但它不可能也不需要发展人力密集、出口导向的制造业——这和进不进WTO无关。 

      这是中俄最大的不同。中国己完全成了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一部份,足迹遍及全球,也会处处碰到竞争或阻挠。俄罗斯的影响较地缘性,在欧洲的大投资也曾受阻,但俄罗斯多方面自给自足,它的天然气对欧洲有真正的震摄实力。 

      能源依赖是俄罗斯要面对的问题,但中俄两国国情不同,俄罗斯不会也不能真的学中国,正如中国也学不了俄罗斯。 

      经济上的中国模式其实是以前日本和后来东亚模式的变奏,廉价劳工出口带动轻工业,只是中国的规模最大。有些人口多的欠发达国家可以学这个模式,如孟加拉、菲律宾、墨西哥,以至未来的印度、巴基斯坦,还有一些人口增长快的非洲国家。 

      政治上的中国模式,全世界包括越南和古巴都不会学或学不到,在任何国家都难以复制。

      反观俄罗斯的“主权民主”“垂直权力”“行政主导(立法的杜马相对被动)”和总统总理轮替的安排,反而更会受到对中亚、中东、非洲、拉丁美洲及俄罗斯近邻如白俄罗斯、乌克兰及格鲁吉亚的一些领导人青睐。 

      问:近年来,北极正成为全球资源争夺战的新对象。作为毗邻北极同时又是一个在经济上主要依赖原料出口的国家,俄罗斯无疑是这场战争中的主角。不过,国际绿色和平组织总干事库米·奈杜24日刚刚带领组织成员登上全俄最大能源公司–俄气临近北极的伯朝拉海钻油台,要求该公司守护北极,停止钻油。您认为俄罗斯能否在开发北极和环保方面找到平衡点? 

      答:我是个现实主义的世界主义者,理解到国家对发展的重要,也主张以超越国家利益的观点去守护地球和人类的整体福祉。我并不是对所有两难问题都有现成答案,只想指出一点,很多不可持续和不能逆转的发展,其实既不利于国家的长远利益也有损人类的整体利益。像南北极这种生态上极为脆弱的地区,人类在没有妥善处理方法之前,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问:您对近日媒体频繁报导的俄女子朋克乐队Pussy Riot事件或许有所耳闻,案件在全俄乃至全球引起巨大反响,不少文化界名人纷纷对乐队表示支持。您如何看待乐队的“朋克祷告”及其他出格行为,以及三名成员被判刑两年的事实? 

      答:Pussy Riot伤害了东正教徒的感情,东正教徒的愤怒可以理解。主流媒体和社会意见领袖应该遣责Pussy Riot。 

      我个人不认为Pussy Riot的行为是恰当的,但是Pussy Riot也显示了部份俄罗斯人对东正教及宗教与国家关系的不满。 

      如果Pussy Riot涉破坏了教堂或重要公共场所的管理法规,可依法罚款和受罚,一般罚得不重。但是现在上纲上线,判她们犯了刑法,还判刑两年,我觉得不妥,太像苏联时期的思想迫害了。我不是支持Pussy Riot的朋克行为,我是反对俄罗斯对待Pussy Riot的国家行为。 

      问:香港回归问题是您长久以来关注的又一焦点,您甚至提出了“天朝主义”这一概念。您认为,“大陆人”和“香港人”的标签有没有可能在未来的某天从人们的日常生活和谈吐中消失? 

      答:香港在1997年回归中国后,有一个很奇妙的现象,就是很多人更认同中国,也有很多人更强调自己是香港人,而其实两种取向的香港人都加深了对中国大陆和香港的认识。香港以至台湾相对于大陆的情况,有点像格鲁吉亚、乌克兰、立陶宛等国面对大的邻国俄罗斯,都出现本土派与“亲大陆派”之间的张力。大陆人、香港人的标签在十年八年内不会消失。 

      问:第24届亚太经合组织峰会开幕在即,俄罗斯是APEC本届主席国。您对此次峰会有何期待?您认为哪些议题将成为峰会重点?在您看来,本届峰会将为俄中经贸合作产生何种影响? 

      答:俄罗斯这次做主办国,以太平洋国家的姿势出现,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大手笔投资建设,又刚好加入WTO,大家应对它很有期待。我很愿意看到普京在这一任总统期间重返国际社会,并且参与东亚太平洋共同体的事务。

      因为今年东亚诸国海洋和岛屿的争端频发,我认为安全议题可能会较受注意。

      我在小说《盛世》里大概说了中俄经济上是互补的、外交上是可以联手的,争议点不在中亚,而是假若远东地区涌入中国资金和大量劳工,俄罗斯是否能够接受。

      陈冠中,生于上海,长于香港的知名文化人,毕业于香港大学,后在波士顿进修新闻学。最新的一部小说《盛世:中国,2013年》以后金融海啸为背景,讲述了全球格局进入冰河期,中国却安然避过劫难并开始步入盛世后,在北京所发生的故事:长期定居北京的台湾作家老陈生活安稳无忧,觉得“眼前的中国很棒”,不过,他意外碰到的朋友方草地却告诉他,在“中国盛世”开始前,有一整个月的日子失踪了。方草地为证明那个月曾存在过苦苦寻觅,但发现几乎无人记得那个月期间发生的任何事,并且人们对他的举动都毫无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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