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藍藍

「親愛的羅伯特:謝謝你寄來如此讓人歡欣鼓舞的詩詞、照片、詩歌!在《午後的落雪》結尾的地方要面對讀者的,是這樣的成熟穀倉嗎?山牆上還有一張面容:(畫圖,略)這些詩歌自然都很好,可惜的是,『紅樹林』是一種美國特色的樹林,無法翻譯……」

以上引自瑞典詩人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Tomas Transtromer)寫給美國詩人羅伯特·布萊(Robert Bly)的信。他們二人在寫給對方的信中,不厭其煩地對翻譯對方的詩歌進行質疑、探討、糾正,精確到每個標點符號的用法,實在說不清楚就畫圖、比喻、乃至用大段的描述來闡述一個詞、一句詩的準確含義。雖然私人通信可以滿足讀者窺探寫信人的諸多秘密,但無可否認,兩個詩人之間還有什麼比談論詩歌更重要呢?不過,若是把兩人的通信僅僅看作是「詩歌評論」那就大錯特錯了,儘管他們也有對不同類型的詩歌和詩人的評介,但更重要的是,從中我們可以了解到詩人是怎麼工作的,是怎麼對待一個具體事物、意象、感受、詞語並把它們化為精彩的詩句。這似乎是讓你鑽進一架精密儀器的內部,看到它的每一個鉚釘、軸承、動力杆如何巧妙地合作並使它完美地運轉。對於一般讀者而言,這些信件或許會提供更多詩人日常生活的狀態——他們的家庭、妻子、孩子,他們個人的癖好、性情和生活習慣,但對於一個寫作者和批評家來說,裏面的信息或許更為專業——涉及到社會、歷史、文化、國家政治、詩歌創作的技藝等等,我把它們視作是學習寫詩的特殊的教科書,若作此想,它們肯定不會令人失望。

《航空信》這本書收入兩位享譽世界的大詩人自 1964年至 1990年間的二百封來往信件,他們的通信因 1990年特朗斯特羅姆不幸中風喪失書寫能力而中斷。這些信件談論的內容多為詩歌翻譯問題的討論,並行的是他們各自對當時社會政治等重大問題的看法與判斷,亦包括了各自家人、身邊日常生活的描述。我有理由相信,正是他們在信中描述的這些龐雜的內容,最終構成了兩位詩人的作品的面貌。這種感覺讓我想起了多年前在巴黎盧浮宮參觀,後來與同行者走散。迷茫間,我忽然走進一個很大的廳,裏面全是有待修補的缺胳膊少腿的雕像,橫七豎八躺着或歪着。那景象令我震驚,彷彿誤入了上帝造人的工場。即便如此,也能在這些不完整的雕像中看到美的雛形。讀兩位詩人的通信時,也彷彿是掀開了他們詩歌的門簾,驚奇地看到了詩人創作的秘密和他們人所不知的日常生活景象。

我一向懷疑面對公眾講話的誠實度,那和「我與你」之間真摯的交流是不同的。特朗斯特羅姆最初僅僅是因為看到了布萊的詩並被打動,才開始和這位大西洋對岸詩人的對話。有評者說他們都可算是「深度意象」詩歌的代表人物,固然這算是一個美學趣味相同導致的友誼,但這絕對不是唯一的原因。縱覽倆人的通信可以看到他們在看待很多重大問題上的一致,也可以看到互不妥協的對各自藝術原則的堅持——這恰恰是保證雙方維持多年友情的重要原因:磊落、認真、忠實於藝術,儘管他們相異的地方也同樣很多。此書還有一個非常吸引我的原因是兩位詩人幽默的通信,常常會令人忍俊不禁。想想看他們第一次相約見面時,特朗斯特羅姆打算穿上綠色外套、裝假鬍子、戴草帽,手裏拿上一本尼克松傳記去接布萊,而布萊則興奮地表示要「弄本假護照」去瑞典,並且發誓「從此我再也不要批評瑞典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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