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胡恩威在本版撰文狠批香港處於「大倒退」,說我們正在走向「低俗獨裁」(詳見11月19日〈回歸十五年香港文化大退化〉)。其所謂的「低俗」,罵遍全港,從「新聞傳媒」、「流行文化」、「藝發局」、「建制」、「八九十後社會運動」到「公共知識分子」等無一倖免,統統無法免俗。然而,如此這般的「反低俗」,顯然失諸籠統,不過是文化精英專用的廉價粗口。甚至,「低俗」的「低」字,根本未能涵蓋另一種同樣叫社會「倒退」的「惡」,它們不時以高人一等的理性和文明來包裝自己,胡恩威恰恰代表其中之一,我謂之「惡俗精英」。

例如胡先生以文化批評的基本套路,來為亞視護航,真是何等噁心。他說政府即使發出新電視牌照,都不過是讓大氣電波又多了一間TVB而已,因而不存在更多選擇云云。這難道不是文化批判論者指控資本主義的常見修辭嗎?即所謂消費社會的多元都只是表面宣傳,在惠康和百佳之間或7-11與OK便利店之間,不存在真實選擇。然而,先不論城市電訊是否另一間TVB,難道為了避免資本主義同質化的虛偽,一間零收視兼赤化了的電視台也可成為文化「出路」?這跟「北韓是西方自由世界以外的幸福國度」的說法有何不同?

文化精英的特點在於脫離社會民眾。這幾年,香港面臨巨變,政府深陷領導權危機,社會各個範疇充斥革新的訴求。然而那些精英往往脫離這股社會動力,其志向也不在推動全社會的文化充權(empowerment);面對社會如雨後春筍的各種創新和訴求,則經常嗤之以鼻。例如,對於八九十後的社會運動,像胡先生一類的文化精英,只廉價貶斥為「低俗」和「倒退」,卻沒有認真看待年輕一代對於新社會的呼聲和渴求。更惡劣的是,他們直接為腐爛的建制撐腰。也就是說,與其積極投入民間社會運動,倒不如依附建制來推動文化,這更為實際。事實上,胡恩威一度盛傳是文化局長的人選,而在數年前西九一役,他也曾被嘲為「文化諸侯」,不變是他今天又去了亞視那邊站台。

或許有人會說,跟大眾社會保持距離,也是文化人慣見的定位,不一定是精英之惡。對的,但這次不一樣。當胡恩威鬧爆全社會無不低俗之際,無疑很有「文化人」的調子,即選擇那種「成為自己社會的陌生人」的批判定位。但問題是,在這一批判傳統中,那份因反省而來的疏離,是從來不會在政權面前止步的。胡先生的可笑恰恰在於,他成功演繹出一種反社會但親建制的文化叛逆,這就不是反低俗那麼簡單了,而是讓「文化批判」變態成為河蟹的工具。

當然,我更期待一種跟民眾站在一起的文化人,他甚至不以疏離的文化批判者自居,而是葛蘭西所說的、以全民民眾為念的知識分子。在這項構思中,知識分子和民眾沒有分離,不會顯得像社會的局外人,因而文化改革也不是一場遺世獨立的戰爭,更不走趨炎附勢的捷徑,而是積極走進公民社會,跟民眾的民主事業一同冒險和奮鬥,致力創造新的知識和語言,對抗老舊的世界。

在這個統治階層深陷領導權危機的時刻,香港更需要葛蘭西所說的「民眾型知識分子」。

本文刊於明報世紀(07-12-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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