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大戰,日軍侵華,似是中國電影不倦的題材,也像鬼魅。藉著戰爭和饑荒畫面的重組,一次又一次反芻著酸澀和哀痛的歷史,一年又一年地檢閱早已結焦的傷口。我不想繼續沈淪於民族情緒的怨懟,想要跳出這個維度,從電影中的歷史觀竟然對照出今日中國。


(擷自維基百科)

澇旱之災在中國大地並非偶然,而是每隔三五年便發作一次的老朋友。河南的一場旱災,剛巧發生在1942年,碰上抗日戰爭的緊張局勢。天災遇著人禍,生活顛沛流離、眾生流離失所。七十年前的光景,土地如此荒涼。村人沒得吃就去他村搶,生活如此原始。餓死於冰封黃土,或粉身碎骨於槍林彈雨,死去竟比活著好,性命的價值如此廉價。一幕幕悲劇的影像,奇觀式地呈現於眼前。電影的主線微觀在生存掙扎和宏觀於國難下的救災。兩個多小時的電影,嚥下去份量很重,也啟發了很多方面的思考。我看著鏡頭擷取的一格格1942年,竟能拉出2012年的影子。

百姓支撐著饑餓,離開家園荒忙逃命;官員安在華麗的大屋裡,大魚大肉。司令長每餐少吃兩道菜,居然被奉為與民共度時艱的高尚行為。政治文宣遠大於實際作用。內有災荒,外有國賊,內憂外患之下,迎接美國大使訪華,中央政府還是召集了民眾來上演一幕歡迎大會。諷刺的事實卻是在歡迎大會之前,重慶被空襲。歡迎臨時改為歡送,在一片頹垣敗瓦中,一張張惶恐不安的黑黃臉孔,歡送美國來賓。心酸,是因為中國人太愛面子。在客人面前,就算再窮再不濟,也要裝出個富貴模樣。這樣賣力做一場舞台劇,逞強到最後又能得到甚麼?今天的中國要比當年富強多了,可是面對去年經濟發展放緩,我們還不是依舊撐著華麗的外皮嗎?外國來賓所到之處,富或窮,都必定會有一列「笑容殷切」的歡迎隊伍。七十年來,我們有改變過嗎?

自古,幅員甚大的中國大陸,以中央集權的官僚系統管理,叫地方資訊無法上流。面對戰爭,地方政府官員抱「大局為重」而低調處理河南的災情。當年的中央政府更說:「抗戰比救災重要。河南人要是餓死了,他們還是中國人」,這是甚麼民族主義?民生也顧不下,還談甚麼民族大義?衣食足,知榮辱。無怪日本人入城派軍糧賑災,輕易地取得河南。對百姓來說,誰是統治者一點都不重要,只要他們能吃得飽、穿得暖。催谷意識形態就似興奮劑,只能痲痺人們的餓感,卻不能當飯來吃。今日,「發展就是硬道理」下的拆遷問題,「和諧社會」下的被消失案件,個人權利在國家體制下沒有得到保障,制度或綱領凌駕於生存素質之下,也算是意識形態暴力的一種。走過七十個寒暑,我們還是這樣壓抑嗎?

電影中有一美國記者的人物。他本著求真的良心,冒死深入河南災區,跟著他們一起逃亡,沿路紀錄眾生色相。災荒發展到後期,記者不光是為了工作,為了做報道,而是被狗吃人等荒謬刺激,勸請美國大使向中國施壓不果。他找到宋美齡的時候,她說只有司令長才能下改變,但誰都不容易找到他。短短一句,道破了甚麼中央政府還不過是人治的王國。一個人不在,全國都等著他回來。他說一就是一的話,制度還有沒有存在的意義?還是早已名存實亡?今天,我感恩是因為這些不公義的事件,不但是由國外媒體揭發,國內也越來越多民間記者走出來抱不平。他們捍衛著普世的人文價值,卻被統治者視為「搞搞震」的壞份子。國內的聲音可能被「和蟹」掉,國外的聲音結合外交壓力,卻是當權者不能不面對的指控。六四的老話題,劉曉波到李旺陽,我們不是還在那模式當中嗎?月前十八大,中共領導層換人,前後的政治波動,舉國上下,以至世界各地注目於此。要是體制穩健可靠的話,換人不過是一場接力。叫大家總是放心不下的,是那人去政改的陰影。

電影來到最後,司令長不得不面對河南大災的現實,也四出籌款賑災。慈善家願意捐出一半的身家,握手一下卻說了戳破現實的一句:「我只怕地方官員貪去了大半」。時至今天,那種「過橋抽水」的心態在官場上還蠻普遍。就像前陣子有香港傳媒揭發,當年四川地震重建學校建了沒多久又拆,不少人因此而提出對捐款使用的質疑。司令長問河南省委長,這場災死了多少人。他說:「官方數字,一千多。實際上,三百萬」。那一刻刺得很痛,我想起了今夏的北京大水。官方說死了數十人,網民說光是房山區說有幾百喪生。生長於香港的我,不能理解為甚麼總是有「官方數字」和「實際數字」。數字要是客觀的話,兩者應該是一樣,或者是很接近,事實卻是兩組數字從來都是存在驚人的差距。

步出電影院,我感觸於七十年如一的人和事。友人說,我太悲觀了,且看今天的中國能有氣度拍出這樣的電影,也算是一種進步。也許他說的沒錯,可是我們總不能安於現狀。所謂「沒有最好,只有更好」,今天的經濟成果是我是認同的,可是在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我方面有改進的空間。我也很佩服,馮小剛有勇氣拍出這部電影。說是說1942年的事,感是感2012年的傷。小說完成於九十年代,那年頭也許作書的劉震雲只是單純的溫故過去。馮小剛把這作品,放在2012年這大是大非之年的背景下,卻若隱若現地透露出所謂的「時代意義」。

雖說電影是虛構的真實,看完笑過或哭過就算了。光是情感的消費,卻是對製作人心血的浪費。若你將電影提到藝術的層次,相信它當中一定有甚麼哲學道理的話,每一部電影都可以是一本鉅著。走出悲喜,也許你會看到更多意想不到的美。

(原文題為〈1942年的傷,痛2012年的事──電影《一九四二》〉發佈於吉暝水之部落格: http://movingfromhere2there.blogspot.hk/2012/12/1942201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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