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信力建 

所谓影射——照词典上的说法——就是:用一种事物暗示或说明另一种事物。有两种作用:一是起暗示、引导和提示的作用;二是借喻的作用。从这个定义,我们不难看出:在民主是社会,影射是多余的,大家都可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还影什么射呀?所以,影射的盛行,往往就意味没有言论自由,没有社会民主,大家的话只好曲里拐弯地说出来。不过,影射虽然给不自由的人们提供了说实话的机会与可能,但同时,也可能刺激统治者的神经,使之高度紧张,结果,一些不是影射的地方也给他看出影射来——这就是我之所谓“影射的麻烦”。

我们小学时,都学过一篇课文《列宁和卫兵》。课文讲的是:十月革命后,共产党掌握了政权进驻斯莫尔尼宫。斯莫尔尼宫门口有一位红军卫兵特别忠于职守:想进门的人都得给他通行证看。否则,没门!这天,列宁要进宫里公干,可却忘了带通行证,于是给这认死理的卫兵拦住,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这时来了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人,他怒气冲冲地对卫兵说:“你他妈瞎了眼啦?不认识这是列宁同志吗?你敢不让他进去,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你不知道,他是我们大救星?”谁知,列宁不仅没有感谢这个马屁精,还训斥了他;而卫兵,却受到了列宁的表扬。就这么一篇绝对“主旋律”的作品,它的作者著名幽默作家左琴科后来却遭到了斯大林的残酷迫害,作家不许当了,工作没有了,差点没有饿死!其原因就因为斯大林认为作品中那个留小胡子的马屁精影射的不是别人,就是他斯大林——因为自己就有这么两撇小胡子!不过,这事可以肯定是冤假错案:左琴科根本就没那意思!甚至也不是他写文章太大意,一点也没注意作品中人物的胡子——原先,他在作品中写到那个马屁精时,写他留的也不是小胡子,而是山羊胡。发表前,他朋友中有人提出,这个山羊胡,容易让人联想到被称为“红色恐怖的教父”捷尔任斯基——他就留了山羊胡!左琴科一听吓得要命,赶快顺手把山羊胡子改成小胡子,可忙中出乱——他居然忘了:更大的恐龙斯大林留的正好是小胡子。于是避井落坑,为这小胡子付出惨重代价。对于这桩公案,前苏联著名音乐家肖斯塔科维奇在他的回忆录的《见证》中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版本:“在左琴科的故事里,这个粗汉是个大胡子,审查人员说这胡子不能要,不然人们会以为他是我们的主席米哈伊尔·加里宁。于是,左琴科去掉了大胡子,但是留下了小胡子。斯大林看了之后很生气,他认定这是讽刺他。”换言之,无论是大胡子、小胡子还是山羊胡子,老左的文章都可能构成“影射”。他为什么不写个光下巴呀?也许,苏联的光下巴太少啦。

中国也有例子,也许还更生动。我们不妨也来看个究竟。

先看看郭沫若郭老影射带来的麻烦。1960年10月18日,郭沫若观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后写下这样一首七律呈献毛泽东:“人妖颠倒是非消,对敌慈悲对友刁。咒念金箍闻万遍,精逃白骨累三遭。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教育及时堪赞赏,猪犹智慧胜愚曹。” 郭沫若原诗中的关键是“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之句,从字面上来看,这不过说:正当白骨精要对唐僧千刀万剐之际,幸亏本事高强的孙猴子孙大圣拔毛一变化身千万,消灭了妖精,挽救了同志。这“毛”似乎只是指孙悟空身上那神奇无比可任意变化的体毛。然而,事实上却不仅如此。此“毛”还有更深的含义——文革中,北师大学生就这诗发意义向作者求教,郭沫若复信说“‘大圣毛’是有用意的,你们似乎没有看出。”(见2002年5月8日《中华读书报》“郭沫若与毛泽东五次唱和”一文)什么用意呢?郭老没讲,也许觉得讲出来太俗:原来,他这“大圣毛”就是“毛大圣” 。我们不要忘了,毛泽东一向自称自己身上有“虎性”跟“猴性”,因而称其为“毛大圣”(孙猴子),并不算“恶毒攻击”,倒反是投其所好。所以,他这首诗,实际上就是直接歌颂毛大圣的,方法也是利用“毛”的一语双关来进行影射。这一影射应该是十分巧妙,甚至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了。可,我们要仔细一琢磨就会发现这一影射也有麻烦:把毛主席视为毫毛的“毛”是不是有些轻慢他老人家哇?他老人家可是把自己瞧不起的知识分子才称为“毛”的呵——在他老人家发动的反右斗争时,他就曾作说:“我历来讲,知识分子是最无知识的。这是讲的透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过去知识分子这个‘毛’是附在五张‘皮’上。”现在,你叫他做这样不足轻重的“毛”,他会乐意?这一点,郭老显然就还不如样板戏的编剧:当年在将,《林海雪原》改编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时,编剧就很小心地将小说中那身藏“联络图”的土匪“一撮毛”改作“野狼嚎”。为什么?不就因为要避免此“毛”与彼毛混淆么?现在你郭老倒好——直接将此“毛”影射彼“毛”,这不拍马拍在蹄子上么?好在当时没有人纠缠他这一点,他才躲过一切——但也照样因为他在为小说《欧阳海之歌》题写的书名,被火眼金睛的红卫兵看出其中“海”字影射了“反毛泽东”四个字而被斗了个七荤八素。

文革中,老学者魏建功受到重视,被抽调为 “大批判组”顾问,同时调去的还有冯友兰、周一良、林庚等。他们的工作就是为《林彪与孔孟之道》材料之一、之二做注释。1974年5月,“材料”编成后,又接着做“法家著作”注释稿,整理《三字经》故事,编《幼学琼林》出版说明,圈选《古文观止》等零碎的工作。于是碰到了这么回事:一次江青命令把记述孔子生活的《论语·乡党》篇译成白话,供广大群众批判使用。这个任务当然落实到了当时由北大清华几个老教授组成的两校注释组头上。篇中讲到孔子在朝廷上的姿态,有一句“趋进,翼如也”,描写他向前急走的神情。老教授反复推敲捉摸,想不出恰当译法。魏建功突然灵机一动,说“翼如也”指的是孔丘张开两臂,形如鸟之双翼。但直译“如鸟张翅”不太雅驯,不如说“端着两个胳臂向前急走”,更为传神。这老先生说着还站了起来,端起双臂,躬身向前快走了几步。大家连忙一致赞成他的说法,就这样定了稿……应该说:魏教授的翻译是很传神的——我现在还想不出更为传神的翻译来!可是,打到四人帮后,“梁效”成员成了现行反革命,魏建功翻译的“翼如也”时也成了影射——影射俺们敬爱的周总理!原来,周总理右臂受过伤,总是弯曲像端着(据说是在延安时,江青骑的马惊了,把总理从马上撞下受伤)。事实上,周总理只是一只胳臂受伤,不可能“端着两个胳臂向前急走”,可人家就以为你是影射,于是政治审查自冬徂春,经历了两个个冬春,迟迟未宣告结束,更谈不到处理结论。人们猜想此案大约经过多人,都感到棘手,在“四人帮”定案之前,无人敢负责宣布结束审查。北大党委对每个成员都很了解,也无能为力。后来,还在首都体育馆召开批斗大会。年已七十五六岁高龄的魏建功又是经历如此的惊吓与悒郁,可谓影射带来的麻烦。

总而言之,在集权社会,对我们老百姓来说,那些领导人身上的东西——哪怕微如毛发——我们都最好不要去碰,否则,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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