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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开春,祖父的挚友国学家陈云君先生客居沪上。是年祖父即将离休,陈先生遂书此六字相赠,以陈桃花潭水之情,亦托名遂合退身之劝。昔为吏经纶事务,今退隐息心自娱,常怀山泽鱼鸟之思,如此,吏隐兼得,无嗔无喜,方为人生至境。

陈先生是陈三立之侄孙,陈寅恪之侄,陈覃恪之子,梁漱溟之弟子。义宁陈氏雄厚的文化基因赋予他以卓敏的才情,幼承家学,孜孜不倦,精诗书,工丹青,通儒佛,兼好育香品茗,身历文革动乱亦不屈从于时势,惟以古石苍苔字作枕,焚膏继晷,力学忘疲。

或许作为长房长孙,我被祖父视若珍宝时时带在身边的缘故吧,据说那年陈先生在祖父的办公室里为他挥毫此书之时,未满四岁的我正在某个角落处爬来爬去,咿咿呀呀不知所云地唱着祖父一字一句教的唐诗。当然我对此毫无记忆,只记得这幅字后来被悬挂在客厅内。我从开始读书识字就一直努力辨认上面的字儿,有事没事就爱歪着脑袋正着看倒着读,揣摩这些黑杠杠背后的意思。少时的我,独爱“听茶”二字,也独不解此二字深意,茶声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象?是浅啜和牛饮的交替?是把盏高低的瀑泄?是瞬时的冷暖自知?

前些日子寒假回沪看望祖父。静夜的客厅里,我和躺椅中的祖父共对这幅字的时候,我问,究竟什么是听茶呢?听的是水声?唇声?还是炭火声?祖父悠悠然道,都是又都不是。你们这代人,大概没有见过北京老铁壶吧。冬天里,一把粗朴的老铁壶烧上水,烧至初沸时便作奇响,可闻见北风摧林,松涛万壑,苍鹰振翅,尘土飞扬。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世相万千,人生种种,悲怒喜怨,莫不见容于此一沸,初听嘈杂,再听喧嚣,复往入听,唯觉清寂,从心到百骸,无一不自由。这世上有些道理就是这么怪,本质和真知,总是从看似相反的表象里渗透出来的,有的人能看破,有的人看不破,其中区别的,大概就是修为和业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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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岁后趋于简素内敛,只专念于自己的角色使命而无暇顾他,于是轮轴转的种种纷扰龌龊便全无入心的可能。渐渐看透,这世间最强韧的力量是一种有底蕴的温柔,比如滴水穿石,比如外圆内方,这种温柔毫无矫饰,也不具备奇夸的形态,仅仅是一种坚守之上的包容力。孔子所谓的“君子不器”,在我看来,或可同于返璞归真的心象,不制于形,不拘于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远离对自身过于执念的定义,也就拆除了禁锢身心的藩篱,至美的品性,应该是一种温润的守恒,是于铢积寸累和潜移默化中塑成的某种不渝不灭和不屈不折吧。修心的人,借一把朴素的铁壶便能听到整个世界疏密的鼓点,通乎大道自然而陟于物我合一的高地,相形之下,于人心而言,法门寺地宫里唐僖宗华丽了千年的茶七事,不过是相隔于人的冰冷摆设,止于色相的华赡,望之俨然,即之不温。

如今年纪渐长,偏好素净,惯于饮茶,玫瑰龙井或昆仑雪菊从不离身,也渐悟出陈先生“听茶”二字的神韵了。学问之路漫长修远,须时时抱持听茶之简素心境相对,严己宽人,谦和均足,如此方能戾气不起,知足常乐。

(采编:黄梅林,责编:佛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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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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