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2日,著名电影导演若松孝二(Kouji Wakamatsu)在东京遭遇车祸,头、腰部受重创,昏迷5天后去世,享年76岁。至此,这位浑身充满反骨的、日本影坛著名的“无赖派”导演完成了最后的谢幕。23日,东京都青山葬仪场,在淅沥的冷雨中,有超过800人为他守灵、送行。

若松属于那种创作机器型导演:自1963年登场以来,作为导演和制片人,亲自执导、制作过百余部影片和10部电视剧;作为享有国际声誉的日本导演,其作品曾斩获世界最权威的柏林、戛纳、威尼斯三大电影节大奖;2012年拍摄完成的《千年的愉乐》,原本预定于来年春举行首映式,导演的缺席终成莫大遗憾。

在精英辈出的日本电影界,若松是草根中的草根。1936年,出生于宫城县远田郡涌谷町。读农业职高二年级时中退,后进(东)京谋生。学做手艺人、送报纸,甚至为“雅酷杂”(即黑社会)打下手,遍历底层之种种。1957年,因裹入一场街头流氓械斗,遭警察拘捕。后虽被判缓刑,但却种下了与权力对峙的根子。其执导的第一部电影《甜蜜的圈套》,虽然是一部情色片,其中便预设了警察被殴的暴力情节。作为导演,他从不回避对现实的人生遭遇实施“艺术的报复”。

像很多战后出道的日本电影人一样,若松也是从拍摄成人影片走上创作之路。但同样是情色电影,若松的作品中有种明显的政治意味,令观众本能地意识到性政治,对暴力的表现也远多于同时代导演。如《墙中秘事》1中,描写一对夫妇的寝室被隔墙之眼窥视,嘿咻嘿咻姿态万千,娱己愉人。这原本是黄色电影中用滥了的老套情节,但在“若松流”的处理下,卧室内壁上,贴着一幅巨大的斯大林肖像摄影。

彼时的先锋文化领袖寺山修司,曾评价若松早期的作品“像这样一根筋地表现令人反感的题材,倒也很有趣”,甚至表示想做他的助理导演。寺山当时正如日中天,此话着实让若松吃惊不小。待寺山走后,他小心翼翼地问别人何谓“令人反感”。被告知“就是像你这样的家伙。艺术中有超现实主义,指为了颠覆日常,以非日常的东西碰撞,从而给人造成冲击”。若松听罢,松了一口气:“哦,如此说来,那确实是俺。”60到70年代,若松量产一批情色电影,有“桃色巨匠”、“桃色黑泽(明)”之称。后由大岛渚执导的著名问题电影《感官世界》2,即是与若松合作的结晶(若松担任制片人)。

在情色电影赚得盆满钵满之后,若松的视野开始转向时代的大主题——社会运动。最初是巴勒斯坦,若松打算趁赴巴黎出席戛纳电影节时绕道巴勒斯坦。彼时,日本赤军也视巴勒斯坦的民族解放运动是“世界同时革命”的一环。但计划却遭到搭档大岛渚的反对,因为当时大岛正与法国电影制作公司合作拍摄。而西方电影业泰半控制在犹太人投资者手中,大岛唯恐对巴勒斯坦的支持会得罪以色列,从而开罪犹太人。这种弯弯绕的道理,不说则已,一说反而激发了若松的反骨:“大岛君,若是这么说的话,俺去定了!”

于是,与著名赤军艺术家、后在黎巴嫩被捕,在海外被囚禁26年的足立正生合作,拍摄了《赤军——PELP3•世界战争宣言》。某日,在跟拍巴勒斯坦游击队时,突然被要求“今天拍完全部内容后下山”。若松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因涉及军事秘密,不便多问,便加快了拍摄速度。拍完预订内容后,即率摄制组回到贝鲁特。两天后,翻开报纸一看,那些每天一块吃饭、一起挖战壕的游击队战士,被处绞刑的照片充斥了版面——基地被全歼。若松和足立发誓,不能流泪。

若松的严肃作品,有很强的纪实性,深刻记录了日本在高度增长期所遭遇的挫折,有来自右翼的,也有左翼的。导演的着眼点,与其说是意识形态,毋宁说是人本身,一代青年的青春与生命。《11•25自决之日——三岛由纪夫与年轻人》再现了作家三岛由纪夫切腹自戕事件与右翼团体“楯之会”成立的历史;《实录•联合赤军——通向浅间山庄之路》则揭示了极端左翼运动最残酷的一面:那些不惜诉诸血腥自肃的精英大学生,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这也是若松终生追问不已的问题。他生前有句口头禅,“死前要践行对青年的责任”。即使在言论自由的民主主义国家日本,若松的题材似乎也过于“敏感”。这使他成为国家公安当局重点监控的对象,住宅遭搜查。但面对战后历史及在历史大潮中沉浮的生命,若松未曾背过脸去,他甚至说过不无过激的话:“不与国家权力斗争的导演没有拍电影的资格”。

1 即『壁の中の秘め事』。

2 即『愛のコリーダ』。

3 全称为“巴勒斯坦民族解放阵线”。

来自:刘柠

萝卜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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