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雅

 

时间悬疑的引申

 

那么,毛到底是准备去作一番怎样的游历,以至于把病中的母亲弃置不顾呢?

 

根据亲历者记载,这次与毛泽东一同北上的,一共有二十四人。他们都是长沙新民学会的会员,此行北去,是到北京参加勤工俭学的培训,最终的目的地则是法国。

 

他们一行人于 1918年9月19日出发,当日正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水涨船高。他们由长沙登船,顺湘江北去,入洞庭湖后,向东转入长江,顺流而下,直达汉口。在汉口上岸后,他们上了平汉线的火车前往北京。途中行到河南郾城的时候,正遇沙河涨大水,冲断了铁路。他们不得不下车等候。经向本地人打听,知道沙河的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水退了就可以走。于是,他们放下心来,到附近农村散心,对当地生活情况有所了解。四天以后,他们顺利到达北京。

 

这是一次很正常的旅行。关于这次旅行,也广为毛泽东研究专家所知。直到笔者于2005年出版《中国“牛仔”——毛泽东的公案及行为、心理分析》[1]对此提出疑问,历来没有人怀疑,毛泽东此行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不过,在长子离去的日子里,文七妹的病情仍不见好转。1919年春,毛泽东的二弟毛泽民依照兄长对舅舅的承诺,将母亲送到省城长沙医治。不久,毛泽民又给在北京的毛泽东去信,报告了母亲病重的消息。毛泽东闻知母亲病情危重,从北京回到长沙。在服侍母亲治病期间,又一次写信给七舅、八舅。除了表达一番谢忱外,还交代了自己的行程和母亲的病况,信中说:

“甥自去夏拜别,匆忽经年,中间曾有一信问安,知蒙洞鉴,辰维兴居万福,履瞩多亨,为颂为慰。家母久寓尊府,备蒙照拂,至深感激。病状现己有转机,喉蛾十愈七八,疡子尚未见效,来源本甚深远,固非多日不能奏效也。甥在京中北京大学担任职员一席,闻家母病势危重,不得不赶回服侍,于阳(历)三月十二号动身,十四号到上海, 因事勾留二十天,四月六号始由沪到省,亲侍汤药,未尝废离,……”

在这封信中,毛泽东大略讲述了自己北上大半年以来的情况:在过去的半年里,他曾经给舅舅们写过一封问安和感谢的信;并说现在母亲的病已经有了好转。不过,他透露出,文七妹不仅患有淋巴瘤,新又患上了“喉蛾”,就是西医所说扁桃腺炎。虽然它已经好了七八成,但淋巴瘤的治疗却没有明显的效果。母亲被弟弟接到长沙,治疗了一段时间,病情仍不见好转,而且转向“危重”,所以唤他回来。而这时,他已经在北大找到了一个当职员的工作。

他还告诉舅舅们,自己于1919年3月12日从北京动身,14日到了上海,4月6日回到长沙,亲自为母亲熬药送水,从未耽搁和离开过……

但是,这里便发生了一个问题:他于1919年3月12日就从北京动身,为什么走了二十多天才回到省城长沙?他到底因为什么事情,在上海勾留了这么长的时间?

显然,关键的问题已经集中到这里:他在上海必须要做的这件事情,到底有多重要?

不走弓弦走弓背?

  检视1919年春天毛泽东的南归旅程,我发现的第一个反常之处,就是他没有像去北京时一样,走一条最近的回湘路线。根据他的同行者,毛泽东的学长、新民学会总干事萧子升的描述,走这样一条路线,把水路、旱路加起来,还包括途中发大水在河南的滞留,总共只需三、四天时间。但这次回程,毛泽东没有选择这条最近的路线,而是走了“弓背”——取道天津、上海,然后溯长江而上,在二十多天后才回到湖南。

研究者一般认为,毛泽东此行,是去送别留法勤工俭学的朋友。但美国作家特里尔却认为,此行的目的是“模糊的”。

  特里尔说,当时的北京,正处在“五四运动”爆发前夕,《新青年》领导的反孔、反传统文化运动,在文化青年中,已成为燎原的烈火。但毛泽东此时不但没有参与其中,反而取道山东,去拜访了孔孟的名胜。特里尔的说法,后来被证明是错误的。但这个错误的来源,却在于毛泽东的自述。1936年,毛泽东对首位采访他的外国记者斯诺回顾这此南下旅程时说:

  “1919年初,我和要去法国的学生一同前往上海。……在前往南京途中,我在曲阜下车,去看了孔子的墓。我看到了孔子的弟子濯足的那条小溪,看到了圣人幼年所住的小镇。在历史性的孔庙附近那棵有名的树,相传是孔子栽种的,我也看到了。我还在孔子的一个有名弟子颜回住过的河边停留了一下,并且看到了孟子的出生地。在这次旅行中,我登了山东的神岳泰山……”[2]

由于毛泽东本人对此行作了这样的叙述,而且,这种叙述与他早年给新民学会会员的书信并不一致。所以,在几本关于毛的主要传记中,对于他1919年的春夏之旅,出现了一片混乱:

首先,是李锐在《三十岁以前的毛泽东》中,对于毛这次转道上海究竟有什么事情,并没有详述。而金冲及主编的《毛泽东传(1893-1949)》,对于这次南归转道上海的目的,说是为了“送别了蔡和森、萧子升等湖南赴法青年”。[3]但此说与“李本”中记述留法勤工俭学情况又有不同。李本说:“1919年12月,蔡和森、张昆弟……等一批新民学会会员和湖南进步青年,从上海动身,前往法国。”[4]这就发生了蔡和森于1919年的年初和年底两次被送出国的事情。在那个年代,一个普通的勤工俭学生,在经费极其困难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在短短半年间两次“出国”呢?

当然,关于毛的此行还有另一种说法——幽会。笔者在以后的著作中还要谈到,此处暂时按下不表。

  再说对于这次行程的经济准备,按毛泽东自己的说法,似乎是走到哪程算哪程。他对斯诺说:

  “我只有到天津的车票,不知道到后怎样才能再向前走。可是,象中国俗语所说的,‘天无绝人之路’,很幸运,一位同学从北京孔德学校弄到了一些钱,他借了十元给我,使我能够买一张到浦口的车票。……可是我到达浦口的时候又不名一文了,我也没有车票。没人可以借钱给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离开浦口。可是最糟糕的是,我仅有的一双鞋子给贼偷去了。哎哟!怎么办呢?又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又碰到了好运气。在火车站外,我遇见了从湖南来的一个老朋友,他成了我的‘救命菩萨’。他借钱给我买了一双鞋,还足够买一张到上海去的车票。”[5]

  如果此行说的是1920年4月那次赴上海的话,也有许多与其它记载不合之处。比如,“金本”说1920年毛泽东并非一人独自南行,而是有“一行”人同行;[6]更有毛泽东家事研究者记述,毛1920年的南归,是与刚刚丧父的“未婚妻”杨开慧一家“扶柩南下”。[7]如果这样,毛泽东既不可能那样没有钱,也不可能是独自一人走到哪程算哪程的玩法。更何况,与戴孝的一行作如此铺张的旅游,也不符合中国人的习惯。

总之,不知是由于年代久远,毛泽东记忆失实,还是斯诺的记录出现了如Witke一样的“断档”?还是研究者和知情人为毛泽东掩饰?不少记录毛泽东此行的人,都没有说清楚,毛泽东既然身无分文——按他自己的说法,一路上两次借钱,难道他在母亲已告“病重”的情况下,真是在作一次“没有任何目的”的漫游吗?

  毛泽东没有说明,外人也不便猜测。但历史在封闭它的秘密之前,毕竟留下了可供后人寻觅的踪迹。

  因为,接下来,毛泽东对斯诺说:

  “到了上海,我了解到已经募集了大批款项,协助把学生送到法国去,还拨出一些钱帮助我回湖南。我送朋友们上轮船以后,就起程回长沙了。”

  特里尔对此的叙述稍有不同,但同样归结到了一个“钱”字,他说:毛泽东“的心(此时已经)回到了长沙。赴法勤工俭学的朋友给他寄来了钱,使他得以回湖南。1919年4月,毛打起行囊,步行兼乘车船回到了长沙。”

  在上述两种叙述中,斯诺的记载没有说明,“谁”拨出了钱帮助毛泽东回了湖南;特里尔的描述则没有说清,“赴法勤工俭学的朋友”从哪里寄钱给毛泽东。但不管哪一种说法属实,这里,已经有一个问题凸显了出来:

似乎“漫无目的”的毛泽东,最终得到了一笔钱!

  那么,毛的这次行动,是否真的是“漫无目的”的呢?世界上真的存在“天无绝人之路”的巧遇吗?从此,笔者不得不开始怀疑,毛泽东得到“留法勤工俭学”募集资金的“帮助”,到底是一种“偶然”,还是一个有计划、有预谋的事件?毛泽东在那个“帮助”中,究竟得到了多少钱?

如果上帝决定缄默不言,这个秘密也许真的就会随着斯人远去,永远地埋藏地下了。但是,上帝并没有打算永远缄默。

在早期的毛泽东研究中,李锐的著作,就留下过重要的讯息。他说:

“当时最大的问题是如何筹到一笔款子,而且少了解决不了问题。据龙伯坚回忆,章士钊同杨昌济[8]是同乡至交,两人同在日本和英国留学。于是毛泽东找到章请求帮助。章也没有钱,因为这不是几百、几千元,而是要几万元。章打电报给谭延闿,只说要钱,没说明原因,谭给了三万元。章悉数给予毛和蔡和森。他们将钱分成一千六百元一股,分给赴法会员。毛自己拿了一股,作为回湖南活动的经费。章晚年定居北京,毛泽东每年春节赠送二千元,戏称分期偿还这笔款子。”[9]

当然,“李本”的这种说法依然存在问题。因为1919年毛泽东南归时,湖南仍是军阀张敬尧都督的天下,谭延闿不仅尚未主政,而且处在南北军阀的拉锯战之中。章士钊虽是湖南在京城里的名人,谭延闿即使有可能“有求必应”,也不可能一次拿出那么多钱来无偿奉送章大人。谭延闿主政湖南,是1920年6月以后的事。

不过,李所提示的“当时最大的问题”是“钱”,却是有意义的。如果能证明它的真实性,毛泽东弃母远行的原因,和获得“第一桶金”的主观动机就成立了。

[1] 2005年9月,香港明镜出版社出版。

[2] 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第128页。

[3] 见金冲及主编《毛泽东传1893-1949》,上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8月版,第44页。

[4] 见李锐《三十岁以前的毛泽东》,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1998年重印,第298页。

[5] 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第128页。

[6] 见《毛泽东传1893-1949》,第58页。

[7] 据萧三《毛泽东传》。

[8] 杨昌济是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上学时的伦理课老师,杨逝世以后,毛泽东娶了他的女儿杨开慧为妻。

[9] 见李锐《三十岁以前的毛泽东》,第2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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