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1日早上7点,香港亚洲国际博览馆的候考厅中已经挤满了考生,这里将要进行的是年度最后一次SAT考试。

SAT由美国大学理事会(College Board)组织,是旨在考察学生的能力是否否足够适应美国大学教育的测试,每年举行六次,被中国考生称为美国的“高考”,中国大陆并未设考场。从2007年开始,大陆赴港考生持续增加。2012年,根据新东方等培训机构的估算,香港每场考试的人数平均已过万人,这其中95%来自中国大陆,全年赴港参加SAT的大陆考生保守估计至少在4万人次以上,较2012年翻了一番。而在2012年,上海市参加高考的考生为5.5万人。

为了容纳大量大陆考生,从2011年10月开始,香港SAT考试增设了一个“万人考场”,考点设在离机场很近的国际博览馆。李诗乐曾见识过万人考场的阵仗,她对记者回忆说:”第一次考试在天水围,这次去‘万人’考,考试的方桌一眼望不到边”。这是李诗乐的第四次SAT考试,前三次的最好成绩是2210分,这个成绩理论上已经足以申请美国的常春藤学校,但她还是第四次来到了香港,“主要是为了能申请全额奖学金”,李诗乐说。

李诗乐是江苏省徐州市人,父亲是中国矿业大学教师,母亲吴女士也在这所大学工作。“从她一出生我就不断灌输她一个信念:出国。她一丁点时我就给她说,咱们将来出国。她小时候说,我不出国,我爱国,”吴女士讲述她对李诗乐的教育,“等到她读小学的时候,我看到社会上的一些恶习,跟她说这儿教育环境这么差,我们应该出国。孩子最后跟我说,出国可以,留学可以,但是我爱国,我要回来。”

2010年,李诗乐考入了江苏省的著名高中——南师附中,从这个时候起,李诗乐就为自己和妈妈的出国梦想全力冲刺。

“SAT培训课程一期就是8000多到一万,我觉得太贵,就上了新东方一个2000多的最便宜的基础班。上完之后我觉得不太有用,还不如多跟一些有经验的同学学习经验,”李诗乐说,她家里条件不富裕,必须精打细算。SAT对于中国学生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考试,几乎所有学生都会选择进入培训班来积累应试经验,也由此催发了一个巨大的培训市场。

一门巨大的培训生意

“这个从句有什么错误?”萨凡纳·伊丽莎白·坎贝尔(Savannah Elizabeth Campbell)低头问到。“缺少主语吧?”杨君小心地回答。杨君穿着浅绿色的羊绒衫,留着马尾辫。坎贝尔则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两人看起来年纪相差不大。她们隔着桌角面对面坐着,前面摆了块黑板,上面写了例句。

“非常好,你太棒了,”坎贝尔激动地夸奖。这是一张长长的会议桌,能坐20人左右。一面墙上挂着很多宣传照片,旁边有一个飞镖盘,写着“目标精准,一矢中的”。这是杜克国际教育机构在北京中关村办公楼的一间会议室,毕业于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坎贝尔正在给杨君上SAT辅导课。一个小时的课程费用为1000元人民币,粗略来说,萨凡纳嘴里讲出的每一个单词都价值1元,包括very good这样的感叹语。中国富裕家庭喜欢坎贝尔这种在美国土生土长的老师,不惜一掷千金请他们为孩子补习SAT课程,为孩子的出国增加一分胜算。

“对于美国大学来讲,SAT成绩只是你的申请材料的一部分。从表面上看,并不是那么重要,”杜克教育的总经理吴雨浓对记者这样说。吴雨浓是一位干练的中年人,南开大学毕业后就在中关村打拼,早年从事程序员工作。“所有的老美在招生时都是这么讲的,但是实际操作并不是这样。如果你没有SAT分数,你被录取的概率非常低,而现在申请美国高校的中国学生SAT分数总体来看都很高。”

杜克教育是一家专职从事SAT考前培训的机构,拥有全职外教24人。“我的一位合伙人毕业于美国杜克大学,所以叫了这个名字。我们从2010年起步,目前学生已经较两年前增长了10倍,我们甚至有来自陕西渭南这种三线城市的学生。目前,在二线三线城市,(孩子出国)驱动力来自于家长,在一线城市更多的来自于孩子本人,”吴雨浓说。

本科留学对家庭的经济压力很大。和李诗乐不同,大部分孩子来自于非常富裕的家庭。“赴美读本科的话,大概要四年,少说总共要花一百万人民币。如果想过的好一点,可能需要两百万,”吴雨浓说道,“来我们这里的家长大部分对价格都不敏感,他们关心是能去哪一个学校。”

由于中国家长的偏爱,很多SAT培训机构都以美国名校教师为卖点,杜克教育也是如此。“杜克直接在美国招聘,2011年我们在美国一共收到两千多份简历,”吴雨浓说。

查尔斯·贝克(Charles Becker)就是一位来自美国的教师。“现在去美国读书的是中国最优秀、最有钱的学生,这意味着中国的下一代正和美国接触。我想成为其中一员,我认为我已经走在这个大潮中了,”贝克说道。他是德克萨斯农工大学(Texas A&M University)经济学专业学士,在杜克已经工作了3年。“现在的北京就如同九十年代的纽约,也许这是一种有点负面的表达。这里充满激情,这里有艺术、有政治,各种神奇的事情在这里上演,我觉得我很有必要成为其中一员。我很希望有一天我老了,人们会问我在中国生活的感觉。”

除了杜克教育,市场上还有许多SAT培训机构,比如新东方和环球北美考试院,这些培训机构针对在香港的SAT考试组织了浩浩荡荡的考试团,每团组织数百名考生一起直飞香港。一些家境较好的学生往往会连续参加几次考试团,或者在正式考试前参加一次模拟考试团,以熟悉香港的考试环境和SAT考试流程,而参加一次这样的考试团,所需花费就要6000元左右。

中介能否包办一切

对于中国学生来说,除了SAT成绩之外,提高录取成功率的另一个关键在于申请材料的准备。

“2011年暑假,我参加了麻省理工组织的一个暑期研究项目,我是全中国第五个被选中的,”李诗乐讲述了她申请材料中的一个活动。这个项目在新墨西哥州一个天文基地举行,一共有36人参加,“除了我以外,剩下的人基本上都是美国当地学校的第一名第二名,有的是美国数学竞赛、天文竞赛、奥林匹克竞赛的冠军。”除了这次暑期活动,李诗乐写入申请材料的还有弹电子琴和吉他、素描和围棋这些专长,这些项目李诗乐都拿过奖和证书。

李诗乐的父母已经离婚,自己的学业主要由母亲负担,所有的材料都是她自己写成,而更多家境好的孩子将申请材料的工作交给了中介机构。

“我们是提供一个全程留学申请服务的机构,学生找到我们,我们会帮他做一些分析定位,然后做学校的选择战略。根据他的分数和个性特点,给他找一些合适的学校。再根据这些学校的录取要求,帮他完成申请步骤。比如说网络表格的填写,各种文书的整理,文字材料的整理,包括他要写的申请材料,我们是由外籍教师帮助他来修改。”可美信咨询公司的CEO牛勇对记者说道。可美信是一家专门为中国学生留美提供咨询的公司,位于北京大望路。

“有个北京一中的女孩,”牛勇说了一个典型案例,“那个小孩来了之后就说,老师我什么都没有参加过,我既不是学生干部,我也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我什么都没干过。我说那你有没有什么文艺体育的特长,她说文艺没有,体育有,是校长跑队的,跑了好几年了。我说那你参加过体育比赛吗?她说参加过。拿过奖吗?她说拿过特小的,什么三等奖之类的。”

牛勇由此找到了突破点,“我说首先你做这件事了,你坚持了。另外你给我讲讲,你考试是年级第一名,你和同学之间都有什么互动。她说其实我是一个挺爱帮忙的人,很多人有不会的题,来问我,我都告诉他。我说你这些点其实都挺好的,就是如何申请材料里体现。后来外教出了一个主意,申请材料的主题定为我是一棵大树,我枝叶丰茂,可以让人遮风避雨。”这份申请材料为她增色不少,目前这个女孩就读于俄勒冈大学。

“像国王一样”的招生官

虽然牛勇为自己的工作做了解释,但美国大学方面显然并不欣赏中介机构的努力。

耶鲁大学本科招生办公室的莉亚·菲尼(Leah Phinney)在给记者的电子邮件中写道:“耶鲁对虚假的或经旁人加工的申请材料持零容忍的态度,做出此类行为的申请者将被拒绝招录。有偿中介机构泛滥,对美国的高校以及中国学生的家庭来说,都构成了一大问题。但是美国的名校通常能够鉴别出由中介代笔的申请材料,所以家长花的这笔钱往往都会打水漂。”

“对于那些真正自己写申请材料的中国学生,他们会担心别的学生因为有中介的帮助,使得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我认为一些美国高校对中国学生的申请材料并不认真,他们不再读任何人的材料,只看SAT成绩,因为这是他们认为唯一值得信赖的东西,”帕克·慕斯(Park Muth)先生在电话中这样说。慕斯是前弗吉尼亚大学的招生官,现在是该校国际学生录取委员会的主任。

“我不相信她读过那本书,”慕斯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2010年,慕斯作为弗吉尼亚大学的面试官面试一位来自深圳的女孩,“她在申请里说她最喜欢的书的名字是《杀死一只知更鸟》。我教英语的时候会涉及到这本书,这本书一个中国小孩读不懂的。然后她把所有的读书笔记扫描给我,所以我相信申请都是自己做的,但是她后来告诉我她的申请是中介代劳的,对我来说这很奇怪。”

这个女孩想去耶鲁,她的英语很好,不过家长就是不让她写申请材料,宁愿相信中介。“但中介为她写的材料实在太差了,最后没有去成耶鲁,她现在几乎不和她父母说话,但她家长认为他们做的是正确的,”慕斯说。

“新东方让普林斯顿看上去像幼儿园,那些人真的很厉害,他们在文书上做了很多工作。很多人有很好的申请材料,但实际上一点英语都不会说,“慕斯说道。“我们和美国一些顶尖学校的招生官来中国拜访的时候,像被国王一样招待,住在很好的宾馆,和高层官员共用餐,周边有很多有钱人。但是你肯定却忽略了中国普通人,然后你回家说,(中国)每个人都有法拉利,因为我们没有看到真实的中国,他们也不想让你看到真实的中国,”慕斯回忆道。

李诗乐肯定是慕斯先生最为欣赏的学生类型,她自己独立整理了申请材料,目前等待着入学。李诗乐被哈维玛德文理学院(Harvey Mudd College)以全额奖学金录取,“得到消息的前几天,李诗乐非常痛苦,因为她的信念就是要争取进入到耶鲁或者是斯坦福,”李诗乐的母亲吴女士说,“她可以再申请,但风险很大。有可能人家不给奖学金的话,她可能就会失去上学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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