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圈的人一般只会跟‘圈中人’来往,缺乏成就因此就意味着,要被从小相处的人排挤。以医生或律师作为志业,是比较合理的选择:即使不是天才,只要努力,就可以当上他们认同的精英,不需要被排挤和冷落。”

最后一次跟少女M通话,是在两年前的夏天。那时我还没有戒掉深夜在街上散步的习惯,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路,让我自以为是世界的主人。在闷热的夏风中,我倾听少女M的自白,那个曾经把我当作哥哥般信任的女孩,此刻却让我觉得遥远且陌生。“我的压力很大,大得快要崩溃。”她的语气严如受害者,然而在大部分人眼里,她属于得天独厚的一小撮人。

少女M来自典型的港式精英家庭:家住九龙塘,父母都是中上产阶级,和姐姐一起在香港最贵族的女子中学拔萃女书院上学,男朋友则是麻省理工大学的学生。父母的用心经营亦让她拥有成为精英的素质:优秀的学业成绩、英语能力和课外活动经历是进入精英圈必备的入场券,而社交技巧的早熟亦预示,她能在精英圈里如鱼得水。

和她背景相似的人,构成了我中学时社交圈的一个重要部分:我读的中学拔萃男书院,是拔萃女书院的兄妹校。学校里虽然也有我这一类的穷学生,但来自精英家庭的学生仍属主流。印象中,我没有很妒忌他们,因为差距太大了,反而没有真实感,而且他们基本上都对我很好。只是,我很早就觉悟到自己难以成为他们,因此我一直没有强迫自己成为他们。

在精英圈里,好胜的人是可悲的。就算如何努力,始终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隔在天才与凡人之间。甚至要当一个不甚瞩目的人才也不容易,因为有太多的人拥有相近的条件了。在我的中学,当你告诉人家“我钢琴弹得不错”,你起码要有演奏级的级数,才不至于让人笑话,那只是进乐团的基本条件。至于“我很会弹琴”——那是黄家正那个级数的人才有资格说到话。(就是因纪录片《KJ音乐人生》而闻名的天才音乐家。我跟他曾是一年的同班同学。然而除了记得他喜欢阿仙奴,我对他没有多少记忆。)

因此对少女M这种人来说,过早了解现实,让他们确实地看到生命残酷的一面。至于看不看得到美好那一面,就要看缘分了。

父母的期望、同侪间的比较,这些有形无形的压力,让他们必须达到受精英圈认可的成就。精英圈的人一般只会跟“圈中人”来往,缺乏成就因此就意味着,要被从小相处的人排挤。以医生或律师作为志业,是比较合理的选择:即使不是天才,只要努力,就可以当上他们认同的精英,不需要被排挤和冷落。

在少女M的自白中,我感受到一股无力感。选择留下,就要继续面对压力;选择逃亡,就是否定自己的过去。

对于少女M的境遇,我无能为力。我想过要改变他们,在更年轻的时候。但生活的经历让我体会到,我没资格认定自己的信念才是正确的。只有上帝或上天才有资格审判一个人的生命。身为人的我,只能照我的想像去演绎我的生命,让那些认同我、受我打动的人跟随我的方式面对生命。然而我亦无法保证,自己的生命一定过的比他们好。

也许有一天,当我的精英朋友老去后,他们会突然醒悟到自己一生都在满足别人的期望,并为自己白纸一般的人生而唏嘘不已。而到我老去后,会后悔当初没有努力成为精英,并因为中年以后才发作的成就缺乏抑郁症而感受到同等程度的唏嘘。

然而那次和少女M的通话,让我久久不能释怀。我感觉这不是她想要过的生活,然而她好像没有其他选择。

标题里的逃亡,从来没有在现实里发生过,甚至不曾发生在少女的想像世界里。它是我的夙愿,亦是我写作的动机。文字作为想像力释放的契机,或许,是促成少女逃亡的最后一块拼图。

 

(谢彤,香港独立媒体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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