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胡同大约有三千六百多条,这是上世纪1986年的统计,历经大拆迁的现在的北京还剩多少条胡同,惜乎手头无详实数据。我突发奇想,现在选这选那的节目泛滥成灾,何不举办一个胡同选美?先选出前几十名,再分组pk,最后选出最美的胡同,既弘扬了文化,又促进了旅游;再由北向南,上海选最美的里弄,苏州选最美的小街,广州选最美的巷子,终至推及全国,蔚为成风,直选得地方政府不敢随便卖地,房产商不敢轻言拆房,此一箭三雕之目的就算达到了。

  即是选美,就要有标准,胡同要有历史渊源,有名人故居,有建筑特色,有美丽景观,诸如此类,不一而足。那位说了,馊主意出了,你可有心仪胡同?诚哉斯言,我心目中的最美胡同,就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西四北头条。

  头条并非它第一个名字,据可查的资料,清朝时叫“驴肉胡同”,可能是有人在此做过驴肉买卖。乾隆年间大学士,现在家喻户晓的大贪官和?发迹前曾在此居住。民国时改名为“礼路胡同”,这是基于当时有些胡同名实在恶俗,故而兴起一股改名风,如“屎壳郎胡同”改名为“时刻亮胡同”,“牛血胡同”改为“留学胡同”,“哑巴胡同”改为“雅宝胡同”,“鸡爪胡同”改为“吉兆胡同”等等,多用其谐音所改。据本人从陈寅恪年谱考证,上世纪三十年代,大师陈寅恪和其父陈三立一家在和胡同相连的姚家胡同居住,后七七事变爆发,三立老先生愤而绝食致死。礼路胡同一直叫到上世纪60年代,才又改名“西四北头条”。胡同为东西走向,西接赵登禹路,东临西四北大街,后者是京城有名的地界西四所在地。明永乐年间营建北京城,在今西四十字路口和与之相对的东四路口各建了一组牌楼,由东南西北四座牌楼组成,均为四柱三楼冲天式木牌楼,檐下是如意斗拱,人们分别称之为西四牌楼和东四牌楼。1955年,因嫌牌楼妨碍交通,逐一拆毁,牌楼地名不复存在,后只简称西四、东四。

  胡同的东口南面是一段红墙,为广济寺后墙。广济寺地处北京阜成门内大街,建于宋代末期,最早命名西刘村寺。明朝时期被重建,并赐名弘慈广济寺。现存建筑为明代格局,共分三路,其中中路格局为寺庙经典布置,山门、天王殿和大雄宝殿一线排开,后有圆通殿和多宝殿。西路有戒台和云水堂,东路是法器库和延寿堂等。寺内珍藏有许多稀有文物,包括十八罗汉造像,汉白玉戒台等。广济寺还供奉有很多佛像,并收藏了大量佛教经卷和历史碑刻等珍贵文物,是中国佛教协会所在地。我小时广济寺已露凋敝之相,时开时关,有时晚间开放,不是为拜佛,而是放电影。我去过几次,还依稀记得看过《柳堡的故事》、《白毛女》等。爱情,战争,阶级这些与佛教毫不相干的概念,却在佛教圣地大行其道,是否有意为之是草民无法参透的。到了60年代,广济寺干脆关门大吉。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山门后的哼哈二将,塑身巨大,面目狰狞,虽然害怕,每次去了,却非要到黑洞洞的山门后探望一下不可。

  胡同西口的南面仍是一段红墙,乃当时的北京女三中后墙,家母的初高中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该校明朝时为历代帝王庙,1531年(明嘉靖十年)所建,1733年(清雍正十一年),重修历代帝王庙,雍正皇帝亲自撰写《御制重修历代帝王庙碑》碑文,立碑于景德崇圣殿东南。1931年,由熊希龄先生、陶行知先生和张雪门先生创建的北平幼稚师范学校迁址到此,后更名为北京女三中。这段红墙留给我最深印象是1959年北影厂在这里拍了《青春之歌》,林道静第一次被捕的镜头即出于此墙前。女主角身着阴士蓝旗袍,沿红墙而走,突被几个壮汉拉上汽车。就这么一段,居然拍了三天。以后只要演“青春之歌”,必逢人便吹:那电影是在我家门口拍的!头脑里还残存着这样的记忆:女主角站在一旁,两手倒换着揉手腕,是被铐子铐疼了吧?还有就是扮演特务的演员,因小孩乱挤乱闹,动不动就掏枪对着我们的脑袋吓唬一通。那时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要搁在十八九岁,记住的就不是手腕,而是脸蛋了。

  胡同之美远不止此。其最精妙处在于,无论你站在哪个位置,举目远眺,西看是白塔寺的白塔,东望是北海公园的白塔,灰房,红墙,白塔,蓝天,构成一幅恬静、安宁的画面,让人久久沉醉其中,不能自拔。这是只有在北京才能看到的画面,是西四北头条特有的景观,是浓缩负载着历史、文化、艺术、审美、色彩诸多因素的集大成者,那种空灵迷思之感,挥之不去,想之怅然。直至有一年在卢浮宫看到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那呼唤多年的感觉突然复苏了,我明白,这就是艺术的魅力,而艺术的魅力是相通的。两座塔都是当时京城市区的地标性建筑:妙应寺,因塔身白色,又称白塔寺,位於北京市西城区阜成门内大街上,始建於元代,寺内的白塔是中国现存年代最早、规模最大的喇嘛塔; 北海白塔座落于北京市中心的北海公园琼华岛上,塔高35.9米。清顺治八年(1651年)在广寒殿旧址上修建,为覆钵式喇嘛塔,亦因塔身为白色,故俗称白塔。

  虽有两塔、一寺、一庙的护佑、荫庇,胡同也未逃脱文革的劫难。1966年的‘红八月“,耀武扬威的红卫兵抡着皮带,打人,抓人,抄家,封建王朝都看不到的景象,在所谓”人民共和国“的胡同里肆行。女三中校长沙坪被活活打死;多少”成分不好“或有”历史问题“的草民被剃了阴阳头,奄奄一息地躺在墙角;文物古籍付之一炬;抄家的财物一车车地拉走……胡同笼罩在泯灭人性的暴戾、恐惧之中。红八月究竟死了多少人,至今是个忌讳莫深的话题,我只记得,八宝山火葬场的烟囱,整日整夜地冒着灰蒙蒙的烟。

  人间未变,时光荏苒。如今,原来成片成片的四合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幕墙闪闪的高楼大厦。胡同毗邻的金融街,像章鱼的巨大触角,伸向全国的各个角落。北京,几近于消失,在利益至上的格局里,是没有历史、文化的位置的。西四北头条到八条,是拆迁大战未中弹的幸运儿,原封未动,美名其曰”四合院保护区“(幸而未叫”八大胡同保护区“,否则西四北大街就要辟成停车场了),还算没让千年古都颜面尽失,好歹留了条裤衩。那位又说话了:早干嘛去了,胡同都快没了,才想起选美?对此只有唏嘘:聊胜于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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