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18 22:44:37 编辑 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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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英国中文作家马建的新作《阴之道》中文版、英文版业己推出。这是一部以超生家庭与政府爭夺子宫使用权的长篇小说,出版后广受爭议。英国《泰晤士报》、《观察报》、《独立报等》各大报刊都发表了评论,六月美国最大的企鹅出版社也将推出精装版。其它签售版权如法语、意大利语、挪威语、西班牙语、德语正在翻译之中,“计划生育”这一奇异的中国现象,将成为全球话题。现传《阴之道》片段供国内读者一睹。有关英文评论可翻墻上网点击书名查阅:The Dark Road。重要报刊网页:

http://www.heraldscotland.com/books-poetry/reviews/ma-jian-the-dark-road-chatto-windus-1699-x.21020146

http://www.guardian.co.uk/books/ma-jian

http://www.guardian.co.uk/books/2013/may/02/dark-road-ma-jian-review

http://www.thetimes.co.uk/tto/arts/books/article3747094.ece

自序

   北京奥运会之后,我坐火车去了中国的四川、湖北、广东和广西等长江流域,考察我的小说《阴之道》背景。特别是广西博白县因超生罚款和强迫孕妇堕胎引发的农民起义,是天安门事件以来最大的一次暴动。全县五万多人包围并砸毁了六座乡政府办公楼,挖断公路阻挡警车,事件中最少有七人死亡,其中两名警察被示威民众打死、五名示威学生被人群踩死,另有二百多名民众一百多名学生被抓捕。当时县官方网站曾总结:……全县总共投入了五千八百多人力,出动两百多辆机动车,把全县一万七千多名妇女结了扎、放了环和做了人工流产,并征收了罚款达七百八十八万元……。〔现该县网页己删除了此内容〕  

踏入博白县时,当年烧毁的楼房都装修一新,只有在我走访的沙陂镇、双旺镇还能看到些砸扁的计生宣传牌和刷在房墙上的标语。但进入该县车辆检查站还是有个突出现像,就是一幅微笑的夫妇中间放了个孩子的大广告:计生服务做到家,村村户户乐开花!然后公路两旁像路灯一样排列的计生口号,与公路两侧交通指示牌一样的蓝底白字,令你像是走在了一条荒诞的计划生育之路。为调查暴动起因,我询问了当地理发馆、照相馆员工、摩地司机、街头摊贩、菜农、餐馆人员和旅馆员工等,大致是几种观点:政府利用查环查孕聚财、个别计生干部贪污,十多年没人管理的超生,突然抓紧,群众不适应。农民一开始逃往山林和湖泊躲藏,逃不掉的丈夫或老人做了人质,罚了款。博白县组织了干部和警察实行大兵团作战方式,进行了地毯式清查,仅江宁镇就从水库区抓获了252名母亲,捆绑到医院,把未育妇女往子宫里放了环,有孕的打针流了产,其它生过二胎以上的妈妈被开刀切断了输卵管。有的老母亲为了求政府放回儿子,去填数结了扎。更多的人被抄了家。计生工作队将值钱的电器、农具,铁架床、铝合金窗框、猪、鸡、牛、羊都弄走了,不值钱的生活用品如锅、茶壶等统统打碎。从北京天安门事件复制的暴力镇压换稳定的手段,再次在农村复活。

我便把这历史事件放进了《阴之道》的故事之中。小说描写了怀着追寻幸福的农民家庭,却因计划生育而经历了所有的不幸。写这部关于生育的故事,是我看到了女儿出生的瞬间。她没呼吸,脸如太空人般包在半透明的羊水罩里,闭着眼脸发紫,然后,就从死亡中下来了,哭了活了。那么:如果她是从另一个境界超生而来,那她的出生不就是死亡吗?如果我们都在另一个空间活着,死后再返回,那灵魂又在哪里?答案只有胎儿知道,她刚处在两个境界之间。我唯有去接近婴灵,才能探索到生命的秘密。这就令我想到记忆中的死婴。在小说里,婴灵介于人和魂之间,她还没有生活经历,如一张空光盘,从心跳开始,便不带经验地记忆生命过程,而且在子宫里就开始了。

我还感到当婴儿出生的那一刻,也是母亲的灵魂随婴灵出窍了,它满载着母亲和父亲以及更久远的遗传信息来到人间。人类就是在这条生育链中保存着母爱,保存着生命。人们的生育并不是因为贪婪,而是因为爱和传承。

在长江边上,我又一次遇到了死婴,她全身赤裸,身边没有了母爱和乳汁,黑塑料袋己撕烂,正被活人用棍子拨弄着。她怎样看待抛弃她的父母,她知不知道计划生育控制着她呼吸的权力?在这场国家和男人一起猎杀婴儿的三十年里,为什么没有人制止,为什么没有人来讲述她们的故事,难道我们不是婴儿中的幸存者吗?重要的是:计划生育使人们把唯一的生育指标留给了男婴,而政府仅仅以国家经济利益为理由,就让每年上百万没来得及呼吸的婴儿,在母亲温暖的腹中被屠杀。

在长江流域,我钻进那些栖居在岸边的超生渔船里,他们大都是离开不自由的土地的农民,靠着自由流淌的水路,以一种不正确的方式在这个更不正确的社会里秘密地交媾怀孕。但生育不是种玉米,收获婴儿的风险常常是母子的生命不幸被厄止。一个婴儿在妈妈的子宫里要躲藏十个月才能偷偷地来到一个比子宫更不安全的社会,而婴儿的母亲除了面对惩罚、拘押、恶性罚款,又将面对强迫节扎,强迫堕胎的恐惧生活。条条江河的流动虽然给了超生者残存的希望和母爱,但在这巨大的计划生育漩涡里,不幸随时会发生。

小说《阴之道》讲述了一位手无寸铁的母亲与一个国家的抗争,做为妈妈的美黎甚至连认字都困难,她唯一的财富就是生育,但子宫恰好掌握在政府手里。于是我们发现,母爱也许成了唯一的抵抗。当这个超生之家流亡到了拆解电子垃圾的天堂镇时,她再次怀上了胎儿,但胎儿拒绝出生在被化学污染,被计生迫害的人间地狱。她便决定用子宫保护着它,等待合法返回出生之地。

计划生育其本质是,由国家选择不在计划之内的孩子死刑,母亲用血和肉筑成的窝马上成为婴儿的刑场。人类最伟大的文明传承,在共产党的制度里变成了肮脏的生育犯罪。政府不但监管了女人子宫,也参与到了夫妻每一次的性爱。三十年的计划生育还缩水了家庭的意义,独生子女将面对一条失去亲情传统的断桥。而强制堕胎更是左手掐死母爱,右手掐死生命的双重犯罪。做母亲的权力不再被尊重,她必须有子宫档案,记着装环的日期,记录着来月经的时间和借用子宫怀孕生子的年月日。由于在党的眼里,每一位母亲都是生育嫌疑犯,每年的查环查孕就是在预防母亲犯罪。装上的避孕环犹如捆在动物身上的定位器,用以被跟踪监视与外界的计生干部保持着联络。国家恐怖主义等于是强奸了妇女的肉体以及尊严。

计划生育是反文明的野蛮行为,每年在中国被强迫堕胎的上百万婴儿,不能被重复地成为屠杀证据,中国的河流里流淌着太多的死婴,夜空里充满了太多冤死的婴灵。够了,生育是人类的伟大文明,是不可毁灭的精神寓言。计划生育必须受到全人类的谴责并终止。

我把这个故事放进了河流,是因为在土地上流浪的孔子,二千年后连“无后为大” 都成了非法。只剩了流淌的水给了孔子第七十六代传种的一线希望。我也创造了第四人称,让灵魂以双重视角存活着,并穿越现代,去寻觅传统的出生之地。

马 建

201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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