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睡莲 酒窝 绿苹果 露脸 划痕 梨花带雨 平滑 奈何桥 死不瞑目

凌晨,老二举着手电筒手扶美黎顺漂满电子垃圾的河沟往郊外走,这儿以前是河道,老渡口的拴船木桩还在,其它的旧石板路已被电子废物和塑料垃圾盖住了,还有些水草从拆开的油墨盒以及烧黑的碎纤维玻璃中伸出绿梢证实着春季。昨晚美黎就说了必须生在船里,生在土地上就像孔幸福孔水生一样没好命。她找了把剪刀放进包里,里面还有她还没打开过的数码相机。

再走就是大海了。老二背着装满被子枕头塑料布的大编织袋边说边想着昨晚他看女儿写的日记:……爸爸找妓女了,我用被子蒙着头哭。他看着妈妈跑了还给我十块钱去给他买烟。我再也不会爱这个流氓爸爸了……

海,到不了那么远了,看,前边,咱的船,听,鸭子在叫,还有点臭蛋味。美黎并没有看见海,天还没亮,一片还没装电灯的楼房挡住了前面的视线。

他真的使劲动了吗。老二问道。这河沟是电子垃圾焚烧场,离有房子有人群的天堂镇挺远,偶然有一二棵活的樟树和柚子树也落满了黑烟尘粒并散着火药味。他又想起也看到过自己的船,但忘了停在哪里。

动了,你们很快就见面了。咱的船虽旧,去不了海,但生孩子可以,船在水,水在流,计生干部懒得管。我要替孔幸福再生一次,这里保证孔天堂敢露脸了。魏远找不到妈,我也找不到女儿,这都是命啊。现在走一个来一个,金花娘娘保佑,没超生,合法的中国人,回到家就得给户口。今天就让孔天堂明正言顺地落地。

老二铺完塑料布和棉被又站到混着泥水的隔离变压器和碎显示卡中试图把船塞些东西稳住。美黎边说边躺进了半歪在水草和手机废电池中的破船舱里,脱下裤子把枕头挡在大腿中间,抬头就看见暗蓝天空如揭掉塑料薄膜的床垫,崭新且透着无知。“再透亮点就看见天堂了,”她笑着又说,“老二,那是北面,他们的出生地,看,我转不了,你转一下船,就缺棵枣树了。”

船尾都烂光了,动不了,再推就散了。孔老二上半身是汗下半身是泥水,眼前又浮着女儿的字迹……我曾经欢乐过,可也充满黑暗,自己在父母眼里是不听话的孩子,我对自己也没信心了。我知道妈妈讨厌我,我又讨厌爸爸,我不要做他们的女儿了……你还记得咱们刚买下它那天吗。美黎把脱下的皮凉鞋和袜子放在船面上,手轰了轰飞虫。

记得,晚上都把你摇的吐了,囡囡也吐醒了。

你忘了我一脚踏上就摔在这儿。美黎手摸着船舱和船头交接处的高沿,那儿是囡囡正好跪在舱底趴在船面当桌子画画写字的地方。

你那晚说了,要在这船上生一船孔子。昨晚我喝下了两瓶催生的蓖麻油,天堂想呆也呆不住了,看,肚子抖了。

   我就是说了生下咱孔幸福吧。老二站在破旧的闪存卡里,水草也顽强地从些切换器缝里伸出。他手扶着没有船帮的一块朽木。大片能漂浮的电子垃圾还在睡觉,河面偶然会露出一点死水的平滑。

躺也不是坐也不是,老二,还有什么能垫腰。美黎两条白大腿被肚子压着,时而伸直时而弯曲,身边一个放满纱布纸卷的塑料袋,露出了剪刀的两个铁圆环。

要使劲了,老二,美黎记起在瑜珈班学的深呼吸,出了汗就打开了白衬衣扣子:娘哟,她有节奏地低吼,声音是老二从未听过也许由子宫传来的丧曲……娘哟……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方淹灭,梨花带雨泪成河,娘在阴来孩在阳,生死离别两相隔,奈何桥前空凝望……你怎么唱丧曲,没有生曲吗。老二围着破船转到高一些的草坡,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你坐这儿,给我点劲”,美黎大口呼吸,不唱哪来的劲呀……我的亲娘哟……美黎的吼叫震着破船,也就顺着水震动了湿土……娘你生前没少受屈,辛苦操劳为了孩儿,吃苦受累都是你,可从没想过你自己,……幸福天堂水生都出来吧,别怕,妈妈也会看住你们,一个也丢不了。生下咱就开船,沿水路回家。“帮我使点劲呀,咱生一堆孔子,娘哟,娘哟,你一把屎尿拉扯我大,累了一生福也不曾享,娘这一去再也不回头,孩儿我真想随你走,再去阴间孝顺娘,……”孔老二看见她腹下那团黑毛之内,如将被炸开的地洞般无声无息地张着,苍蝇也如落在雪地般又蹬着爪子从大腿飞开。

你声太大会被人看见。老二没戴眼镜,就眯着眼透过苍蝇看了看远处几处凸起的垃圾丘。他不敢看那片自己享受了十多年的女阴。

这儿都是些外国电器,听不懂中文。美黎的汗把头发和胸罩都浸湿了。此刻,一股柴油味令她想起了那些摇晃的岁月,那些不敢跟亲人说的耻辱,那些从阴之道涌出的苦水……为孩儿你踏上了黄泉路,今后有苦去跟谁哭,跪在你眼前泪盈盈……我的乖娃儿啊,你咋就不理俺,你睁眼回头……美黎泪如雨下:娘哟,你怎舍得把孩儿撇下,叫声亲娘痛断肠,生我养我的亲娘哟,你再拉着孩儿的手呀……美黎右手抓着头发左手走进了阴门,血便涌往断指:她就看见了从未来过的陌生之地——男人的阴道,这是她身体里不属于她的领地。抬指望去,如山洞般湿滑的皱壁刻满了老二磨擦了十二年的划痕,层叠的肉缝露着毛血管和神经元,正带着记忆细胞在液体里流淌,她就看见那个强奸犯藏在血壁左侧的指纹,孔老二带进的梅菌尸体压着《论语》和魏远的背影,有些新旧交错的细菌以及思想在些息肉中凝结……残指还看见了石唐,但她怎么也不记得石唐何时也来过,怎么可能呢。只有一次她为了石唐的生日去了公主歌厅卡拉OK那天她应石唐的要求,唱了丧曲,又唱了梅艳芳的歌,要不是孔天堂在翻腾,她还会喝更多,不是要感激那位贵人,而是自己真高兴。之前她有过开心时刻,比如老二带她去北京,在卧铺上她吃着话梅看着起伏的土地,比如囡囡才过完周岁就在院里跑,还知道给她搬个板凳,还有孔水生躺在怀里奶汁滴在她鼻尖,那个睡笑的酒窝,她都笑过,只是从未那么放开地笑。她拉着石唐的手唱着现在和未来,醒了之后她发现是在石唐怀里……穿过男人的殿堂就到了共产党的门口了,她想,如果在九年前她从未想过敢在政府管理的重镇动手动脚。而且再往前就触犯中国法律了。她停下思考:共产党虽掌握生杀大权,但只要有钱交上子宫管理费,孔天堂就能活着,那就是江泽民主席说的双赢了。美黎满头大汗挥着苍蝇:“老二,反正既没有死亡证明也没有出生证明,今天咱就自生自灭吧。” 她大腿如拔了羽毛的鸭翅,摆出准备飞翔的架势,没等老二回答她就穿过阴道走进子宫摸着肉门:“娃儿,妈接你了,她用四个指头拨开宫颈冲进去一把抓住天堂的脚。“咱一命抵一命,今天你堂堂正正地出来,什么也别怕,”……美黎说完又哭了,“你就动一动吧,妈就这点本事了,”她跪着撕掉白衬衣又说:老二帮忙,摘下胸罩,太热了。她弯曲着腰又使劲地挤,然后就疼的歪倒,双腿抽搐着合不拢了。

   生不下来咱就去开刀吧,我用手机拨打999,派出所会证明咱囡囡失踪了,生下这独生子是合法的。老二提心吊胆看了看眼前那些烧细铜线剩下一坨坨的黑塑料渣子,又看了看不见绿地的电器废料田野上,一些破碎的显示屏在闪着亮眼。

“闭嘴,孔令明,警察亲口说,失踪不等于死亡,十年后才能办理死亡证明。你扶着,这包,打开,拿出那绳,给我把头发扎起,娘哟,疼死了我,娃儿,你就别揪着妈的肉了,松手呀,……”美黎憋红了脸,乳头咝咝地喷奶,破船在摇抖,她感到所有的软肉都充满了气,她吼着:“……千呼万唤叫着妈妈,想念孩儿死不瞑目,孩儿跪在你面前,不孝孩儿赔罪了喽……”歌声塞满血肉之后就冲到了塑料空气之中才散开,一股浸泡很久的酒酿味流到了枕头和白床单,美黎低头抖着,流淌的血先是如写意梅花般的点缀,继而如泼墨般挥洒,美黎吼着:“天堂哟,你就下地狱吧!妈等着你……”一阵撕裂声之后,天堂被母亲的残手掏了出来,躺在血泊里浑身如绿苹果般闪光,眼睛睁得很大,嘴巴也张着,老二忙把天堂大腿掰开盯了一阵,“我的亲娘哟,船都被你震散了,”他又把儿子和美黎联接的细肠抓住道,“这么长,从哪儿剪断。”

婴灵便沿着母亲走来的水路,沿着母亲的气息开始寻回出生之地……

我手脚麻了,两眼发黑,看,我穿着吊带裙,被风飘起,云也在飞,那是灰色的云唇,看上去像干枯的牡丹,老二,把纸拿出给她擦干净。对不起你了,她不是儿子,我给你生了个女儿,闻吧,是桂花之香。

   你是把脑子都疼坏了,摸,这儿,都活了五年了还能变来变去。他还不知道自己降生了。老二边说边抱起儿子,这辈子没白活,他是孔子第七十七代,德字辈,我发誓,这辈子怎么也会给他挣一本写着孔天堂的身份证。

看他,像电脑里的太空精灵,……美黎喃喃地又说,看,老二,多美丽的黎明,那些白色婴灵从天而降了,像撒豆子,比女娲抛的还多,可一落到地下就消失了。

没有下雪,今天是三月九日,春天,看,太阳出来了。老二看到美黎的大腿之间如一片绿色湖水,脚趾苍白如莲。

   快叫他见太阳,他就会哭出声了。美黎不笑了……她躺在了水里,黑发像船,但更像千万条鱼随她潜进了水下,……老二把孔之子抱在怀里迎着初升的太阳踩住如出土陶片般的烂线路板和拔光了内存散热片的显示卡架,往一些过去是镀红或银灰色的手机外壳滩走去,……他双腿晃荡在敲裂的英特尔中央处理器、扫描仪电解板机箱以及如子弹壳般的那片音频连接器中,渐渐爬上了显示屏之丘……。

2009.416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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