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在这几天,吴昌龙收到了好友送来的一盆医治伤病的青草药。自2001年他被作为“福清纪委爆炸案”的第一嫌疑人抓捕,并遭刑求。

他回忆说,“最开始踮着脚尖把我斜吊在铁窗之上,三班轮流看守,24小时不让合眼,从脚趾到大腿肿得跟冬瓜一样粗。长时间站立,腰酸似要断了一样,脚站酸了,下面脚后跟若着地,上面手腕骨被手铐勒得欲断。”

据说,从那时起,他的好友开始悄悄养护这盆青草,寒来暑往十二载,现在,总算把他等回家了。

2013年5月3日,福建高院正式宣判,涉嫌十二年前“福清纪委爆炸案”的吴昌龙等五位上诉人无罪。

十二年前的2001年6月24日上午,福建省福清市纪委办公楼,一个红色的邮包(手提袋)被送到一楼信访接待室门口,触动它的司机吴章雄被炸死。

如此爆炸党政机关的恶性案件,当然引起了高度重视,福建省公安厅挂牌督办,时任福清市政法委书记陈振英担任专案指挥部总指挥,时任福清市公安局局长林孜任专案组组长,成员多达四十余人。

根据《南方周末》的报道,两类人成为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掌握爆炸技术的人、近年来受到纪委查处的人。被纪委处分过的国企老总陈科云进入了警方视野,成了“主谋”。

各种相关的人员几乎都被排查过,惟有受害司机的领导例外。案发当日是星期天,这位普通司机正是在接到福清市纪委一位副书记的传呼后,才赶到单位,因此遇难身亡。

该案的辩护律师王玉刚认为,警方不去追查被害人吴章雄为何在那个时刻去纪委办公楼、为何要触动炸弹,而是全力追查受纪委处分过的人,犯了“方向性错误”。

但很快,当年9月13日,陈科云、谢清夫妇被警方抓捕,随后,陈科云的妻弟谢建灿、谢建忠也相继被抓捕。在此之前,陈科云的司机吴昌龙也被警方拘捕。2001年底,警方高调宣布,福清爆炸案告破。

由于此案证据相互矛盾,此前迁延多年, 期间,曾有疑似真凶的线索出现,但似乎已被警方错过。

2002年1月起,嫌疑人谢建灿的妻子黄秀芳多次接到一陌生男子打来的匿名电话,对方告诉他,陈科云等是被冤枉的,真凶另有其人。

当年4月15日,律师林洪楠陪同黄秀芳前往福建省公安厅报案,但对方以该案已告破为由,拒绝立案。不久,黄秀芳移民前往阿根廷,不到一月,即被不明身份者枪杀于异国街头。据陈科云妻子谢清介绍,黄秀芳被一枪打中心脏,与黄一起的丈夫谢建灿幸免于难。该案至今未破。

由于此案证据不足,家属常年上访,福建高院自始至终对此案从未有过有罪判决,多次以“原判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将此案发回福州中院重审。

2006年6月1日,福州中院重新开庭。辩护律师提出,鉴定显示,爆炸案显示至少需要600克左右的炸药,远多于吴昌龙供述的数量,此案有重大疑点。

结果,此次开庭不久,2006年6月22日,福建省工程爆破协会秘书长陈榕明被福州警方以涉嫌伪证罪刑拘,羁押于福州市第一看守所长达37天。另一当时参与鉴定的专家也有同样遭遇。

福清市公安局治安大队分管爆炸物品的民警侯小凯,因参与了专家鉴定时的事务性接洽,也被警方以监视居住的名义关押近50天。

更夸张的是,此案原审一审时的承办法官福州中院刑庭法官王青,也被检察院传唤,原因是,那份鉴定,正是他委托福建省工程爆破协会所做,于2003年做出,在原审一审期间便已出示。

在吴昌龙失去自由的12年,他的姐姐吴华英最美好的青春,都在上访路上。

吴华英的姐姐,先是试图向福建省的最高领导省委书记拦车告状。南方周末记者刘长的一篇博文记载了这一过程。

2002到2005年之间,吴华英曾先后40多次拦截福建省领导的车,其中25次,她拦到了时任福建省委书记卢展工的座驾。

福建省政府的大领导们,住在福州市北一处有天然温泉溢出的小区,吴华英和其它访民们,每次都躲在小区路口的大榕树后面,等着卢书记那辆尾数为“0067”的轿车出现。据说,他颇为亲民,每次,卢都会下车,并亲手接过材料。

第一次被吴华英拦到,卢走下车,笑吟吟地对吴华英说,“什么事情呀?有没有材料?”吴华英送上材料,卢问:“还有吗?”亲自接了材料,还不忘提醒,“要注意安全喔”,上车离去。

再后来,拦的次数多了,卢下车便面有愠色,“你们这样做,会害死我的驾驶员的!你们这样拦车,很危险!”再后来,是说“怎么又是你?”再后来,“怎么星期天也来?”“怎么下雨也来?”“你们要相信法院,要给法院一点时间。”

再后来,卢展工终于也被拦烦了,跟吴华英说,她家的这个案子,他已经批了3次。“你不要总拦我,拦我也没有用。”

2005年9月,此案第一被告人陈科云的哥哥陈科斌、第二被告人吴昌龙的姐姐吴华英,双双被福州市公安局鼓楼分局处以治安拘留十五天,理由是“无理拦截省委主要领导车辆”。

从拘留所出来,等吴走出拘留所,她发现:从领导住处到省委大院的路上,加装了摄像探头,安保人员也增多了——她再也拦不到领导的车了。

吴华英的青天情结幻灭,她开始上网,通过网络发布了大批福清爆炸案材料,她也成为福州地区最重要的维稳对象之一,每次中央领导到福州,她家都会被上岗。

2009年6月,吴华英与另外两名网友,被福州警方以涉嫌诽谤罪予以刑拘。他们帮一位“访友”制作了一段涉及一起有争议命案的视频传到网上。

福州市政法委为此牵头成立了“6·27诬告陷害罪”专案组,相继传唤了65名相关人士,舆论称之为“三网民案”。吴华英被判刑1年。
此案被认为是福州政法界对吴华英等人的报复。

多年来担任吴昌龙律师的林洪楠,出面为吴华英辩护,但这让他付出了严重的代价。福州市司法局突然对林洪楠处以停业一年的处罚,他所在的老资格律所——法炜律师事务所被责令解散。

林洪楠年已七旬,担任律师前,曾是福州市公安局法制处处长、司法局律师界管理处处长。

2010年6月,吴华英走出福州市第二看守所,回家后,她发现住所附近装上了多个监控摄像头。5月6日下午,法官给吴昌龙送来无罪判决书时,吴家楼下的监控摄像头仍未拆除。

案发前,吴昌龙本拟在当年结婚,吴华英也准备赴日投奔妹妹。当年26岁身高1米8的吴昌龙,如今已3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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