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国家、民族、家族这些集体词汇,是最早放下的,稍稍接受自由主义的人,都容易发现它们的主要功效就是用来压迫个人,个人无法逃逸,当然就没自由。”

当我变成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以后,才感觉到了平静。

人天生就是自由主义者,我也不例外。从二十七岁接触到王小波、罗素、哈耶克、波普尔等人的作品,读、写、做,一直到现在,十六七年过去了,才可以真的认定自己是个自由主义者。

这点在整理《城市画报》十年的专栏过程中,更加明显地感觉到。

不算自夸的话,文学性的语言在三十来岁就有了信心,但这十来年,写得最多的论述性的文字,一度以时政评论专栏为主,自己的转折点,应该在2008年,停掉在《南方都市报》、《潇湘晨报》等报刊的时评专栏,一度以为是微博类的文字更灵活、更直接、更生动地取代平面媒体所致,可是在微博上,我对时事的关心度也直线下降,不再喜欢第一时间评论事情,等它尘埃落定吧,可尘埃落定后,又有什么值得说的呢?——当然,在微博上到达这点,又迟了一些,直到2012年才意识到。

越来越无所谓,难道就是自由主义者?

我对外部确实是无所谓了,在我心中,有个美好世界的模样,我也会在文章里说,可是现实如何演变,甚至不变好,我并不在乎,毫无原来的愤怒和焦虑;我对自己及自己所爱的人很所谓,能不能让自己和她开心,变成最重要的事。

关注的点越来越具体,回归到自己,才慢慢发现了自由。

若无必要,勿增实体。一个走向自由的人,剥离那些不必要的“实体”,是很漫长的路。

在《城市画报》的专栏,也是论述性的文字,由于媒体的属性,它不像时政类评论那么“强硬”,柔软一些,时间跨度也长,半个月一篇的文章,写每一篇,你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把两百多篇快进看完,演化就出来了,挑文章,前几年的,基本看不上眼,前四五年的,要做些修改,删除那些攻击性强的、挖苦人的文字,太猛烈的判断、太强烈的抒情,都一一揉软,近一两年的,则基本可以不动。

长年专栏的好处是,你发现原来幻想改变外部环境,到后来最需要改变的是自己。你写的东西,都是在与自己对话,是在逐渐放弃一些负担,让自己轻灵一点,不再背着别人跳舞。

祖国、国家、民族、家族这些集体词汇,是最早放下的,稍稍接受自由主义的人,都容易发现它们的主要功效就是用来压迫个人,个人无法逃逸,当然就没自由。

但是集体主义词汇,换个面目出现,你却很难拒绝。

以德国牧师马丁•尼莫拉的这首《忏悔文》为例:
“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
我没有说话
——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
我没有说话
——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
我没有说话
——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

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
我没有说话
——因为我是新教教徒;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
却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了。”

我长久为之感动,所以觉得自己有“为他人说话”的义务。直到后来才意识到,这只是新的集体主义,是一种包装得比较巧妙的胁迫。在各类网络留言中,有人把它译成了比较直白的文字:你现在不帮我,以后你倒霉,我也不管你。

我本来就不需要人管,我本来就没权利要求他人为我说话,我是自己的主人,各人是各人的主人,只有集体主义才害怕这些,才要求人们捆绑在一起。
认识到马丁•尼莫拉之类的优秀演说家也是个集体主义者,个人的另一只脚也从集体中脱离,我的自由主义才算入了门,宣传机器爱好的集体主义词汇别来烦我,反对者爱好的集体主义词汇也干扰不了我。我只想说自己想说的话,我不为别人代言,别人也不要为我代言,你争你的权利,我争我的权利,我们不交换,你争你的自由,我争我的自由,我只对自己负责。

这个线路图,留在了一个十年的专栏里。所以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写一个十年的专栏,不停和自己对话,总能想清楚一些东西。我能想清楚一个小问题,你也许能想清楚大问题。

(连岳,专栏作家,以《我爱问连岳》专栏系列而著名。文章首发自腾讯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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