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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媛房间里的书桌上还堆着复习资料,只是添了她的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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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媛留给父母的绝笔以及用来割腕的水果刀。

再有半个小时,杨媛就要揭开她人生中第二次高考的悬念了。6月22日晚上9点半,这个家在四川崇州一个小村庄的复读生,和其他54万参加2013年高考的四川考生一样,等待着分数公布的那一刻。

这时,杨媛接到在西藏拉萨打工的父亲杨富强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嘱咐她,明天中午去吃朋友生娃娃的酒席。杨媛连声应着,“一定会去”。接着,她迫不及待地跟父亲说:“晚上10点出分数。分数一出来,马上打电话跟你汇报。”

杨富强躺在工棚的大通铺上,把手机搁在胸口,等待着和女儿约定的这个电话。

10点钟过了,他的手机毫无动静。两个小时后,铃声响起,他急忙按下接听键,却听到妻子胡群芳在电话里哭着说:“媛媛自杀了。”

此刻,他们的女儿躺在崇州市的一家医院里,生命体征已经消失。在距离医院3公里左右的家中,杨媛房间里一张堆着复习资料的书桌上,摆着她今年的高考准考证、一把刀刃上沾着血迹的水果刀,还有一封她用红笔写下的信。

20岁的杨媛留给父母的最后几句话是:“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来世我还要做你们的女儿。这一世,你们的恩情我无法回报,只有我死了,你们才能轻松点。答应我,你们要好好活着。保重!”

她的床边放着一个金色的手机。在这个有些按键已经掉漆的手机里,躺着她之前一直等待的短信。短信里写着,她今年高考的总分数454分,四川省高考理科本科第三批录取控制分数线460分。

杨媛看完短信后,关掉了手机,似乎永远也不希望父母看到自己的高考成绩。

“考”,没有刻度,却可以称量世间任何一个灵魂

高考前两天,6月5日晚上9点过,杨媛和好朋友王碧云煲了半个小时的“电话粥”。 她跟王碧云说:“这次复读一年,知识更牢固,高考更有信心了。”

在杨媛的友情世界里,王碧云是最贴心的“姐妹”之一。她俩曾是高中同班同学,去年一起参加高考,而且都考过了专科线。此后,她们原本同步的人生轨道开始分叉,王碧云上了成都的一所专科院校,但是杨媛“不甘心上专科”,留在崇州复读。

崇州距离成都不过25公里。这个人口将近65万的县城,今年有3163人参加高考。根据崇州市往年的高考成绩来看,这里超过一半的考生能考进本科线。这样的成绩,在成都市8个远郊区县(市)里,排在中游。

高考进入倒计时了,两个女生似乎达成默契,她们很快绕过考试的话题,开心地聊起了“八卦”,还约好考完后一起“出去耍”。电话里响起杨媛平日里最有特色的银铃一般清亮的笑声。

高考前夜,同往常一样,晚上11点左右,杨媛上床准备休息。她和室友李慧蓉聊了会儿天儿,语气平静地说:“今年高考,我不像去年那么慌了。”

除了暴雨带来点小麻烦,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高考的第一天,早晨7点20分,离第一科考试开始还有1小时40分钟,杨媛已经守在考点外面,手上紧捏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她的文具、准考证以及一本《必备古诗文》。

她和李慧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打发着开考前这段紧张的时间。铃声一响起,她就要和全国将近900万考生走进各自的考场里。

两天的考试结束后,胡群芳见到女儿,是6月8日晚上6点半左右。杨媛背着一个灰色的双肩包,骑自行车从平日里住读的学校回到家里。

胡群芳琢磨着女儿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找到不同寻常的神色。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问:“考得啥子样?”

杨媛笑着对母亲说:“分数出来了才晓得。”

看到女儿脸上的笑容,胡群芳忐忑不安的心落了下来。

几乎没有人太担心杨媛,因为这个爱笑的女孩一直活泼开朗,甚至有些大大咧咧,即使是在复读这一年,她也“本性难移”。

杨媛的身高超过1.65米,长得结实,而且说话嗓门大,有时笑起来会忘记是在公共场合。同学给她起了一个绰号“杨大炮”。还有人称呼她“杨蛋”,因为她“粗犷”的形象,看上去就像“菜市场卖蛋的大妈”。

对于这个浓眉毛、皮肤白皙的女孩来说,这些绰号与“淑女”毫不沾边儿。但是,杨媛从没有流露出半点不高兴,而且“照单全收”。在她给朋友写的信中,落款的地方,清秀的字迹写着“杨蛋”。

周围不少同龄人都喜欢杨媛豪爽大方的性格。她爱唱歌,经常坐在教室里哼哼。有一次课间休息,同学怂恿她上讲台去唱。她没有半点扭捏,迈着大步子走上讲台,在全班同学面前,唱起了她一直视为“成名曲”的《小酒窝》。下面的人乐成一片,她也很开心。

她给很多朋友留下的印象,是那种“给点阳光就会努力灿烂”的人。她喜欢别人表扬她,有时会不停跟朋友念叨她收获的赞美。她经常洗完澡后,对着教室的窗玻璃,拨弄一头又黑又浓密的头发,还会“自恋”地问别人:“你看,我这个发型美不?”

偶尔,杨媛和朋友们聊天儿时,正说得开心,会突然蹦出一句:“表面看我很乐观,其实我也蛮脆弱的。”听到这句话的人,都认为是这个爱说笑的女孩,又在开玩笑。

即便是第二次经历高考,杨媛的不少同学都认为,“积极乐观的她肯定能挺过去”。一个和她要好的男同学说:“没有人会担心杨媛,反而是她担心别人。”

在“高四”的一次模拟考试中,杨媛面对这样一道作文题:“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们就要面对考试,大考小考,期中考,期末考,月考周考。面对就业,我们要考,考各种证件。我们的一生,仿佛与‘考’有着不解之缘,请以‘考’为题,写一篇议论文。”

她写道:“漫漫人生路中上,我们的一生仿佛与‘考’有着不解之缘。虽然,有时我们会有点儿憎恶它,但风雨过后,回望我们走过来的路,我们或许会感谢它,是它让我们在面对困难时,有较强的心理素质去克服困难。‘考’,没有刻度,却可以称量世间任何一个灵魂。”

我一定要考上一个好大学,找一个好工作,回报他们

高考后,杨媛在家闲了不到一周,就去离家不远的一家餐馆打工,做服务员。

母亲胡群芳让她跟朋友出去“好好耍一下”,她却说“等拿到通知书了再出去”。

她从早上8点工作到晚上9点,打完这份暑假工,可以挣下将近半年的大学学费。而这笔钱对于这个还欠着债的农村家庭来说,并不是无关轻重的数目。

3年前,杨家的几间砖瓦房因为修公路而拆迁。在当地的统一规划下,他们盖起了两层小楼房。但为此,家里欠了亲戚朋友10多万元。

从2000年开始,父亲杨富强就去离家2000多公里远的拉萨打工。他是一个水电工,在建筑工地上埋电线,有时还会在冻土中挖下水管道。这个身高1.7米的农民工,体重还不到100斤,瘦得几乎是皮包骨头。

如果一年的活儿顺利,杨富强可以挣4万元,再加上租出去的3亩地能收回4000多元的水稻钱。这笔钱要养活全家5口人,以及一点点地还债,补家里的“大窟窿”。

杨媛还有一个弟弟,没考上高中,读了一年的职高,就放弃念书了。去年,这个还不到19岁的男孩也跟着父亲,去西藏打工。

弟弟至今还没回家奔姐姐的丧,因为除了父亲赶回家那张机票,家里已经匀不出钱再给他买一张。

一直生活在经济条件不宽裕的农村家庭里,杨媛的生活半径很小。她从没有离开过四川省,唯一一次离开崇州,还是2008年的时候,她和弟弟一起到成都华阳的表哥家里做客。

杨媛在表哥刚买不久的110平方米三居室里呆了两天,几乎没有走出过家门,也没有真正看到大城市的模样。她只是感受了一下城市的高楼生活,以及在表哥下班后,和他拉了几句家常。

就在几年前,这个表哥只是杨媛远在重庆山区的穷亲戚。他们一家有3个男孩,住的是破旧的砖瓦房,父亲是瓦工,母亲还要给别人做保姆,才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生计。

杨富强记得,“早些年,他们家条件还不如我们家”。不过,这3个80后的山区农村男孩,有两人考上了大学,老大还读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的硕士研究生。他工作后没多久,就在成都市郊买了第一套房子。

有时,杨富强会跟女儿杨媛说:“这几个表哥就是你们的榜样。”

杨媛不多说话,乖巧地回答:“爸爸,我晓得了。”

2009年,杨媛考上崇州市最好的高中——崇庆中学。但是去年高考,她的分数离本科线还差十几分。

父母眼中一直都很懂事的杨媛,闹了几天情绪,“不开腔,不说话”,不爱搭理人。杨富强回忆说:“她很少会在我们面前闹脾气的。”

杨媛决定复读一年。她曾经说过:“我相信高考是最公平的改变命运的一种方式。”坐客车都会晕车的她,却一直想“考到四川以外的地方去上大学”。

这个开朗爱笑的女孩,经常在跟朋友说起父母打工养活自己如何辛苦时,直掉眼泪。这让朋友们“无所适从”。她曾向最好的朋友吐露:“我一定要考上一个好大学,找一个好工作,回报他们。”

复读生和应届生不同,明年几乎没有机会,已经无路可退了

杨媛和大多复读班同学一样,都觉得“复读生和应届生不同,明年几乎没有机会,因为没有青春再来一年,已经无路可退了”。

去年,班上50多个同学参加完高考,有十几个人选择复读一年。在崇庆中学往届的复读生中,还有人考上清华大学。

这一年,杨媛更加努力,改掉了“静不下心来学习”的坏习惯,还会克制自己爱哼歌的“毛病”。在她的课桌旁边,放着一个边缘破损的白色整理箱,箱子里堆满书本和试卷。她的教科书,大多书角翻卷起来,纸张揉得像是一碰就会破掉。

有时,同桌李慧蓉看到,杨媛在看书时会走神,对着窗户发呆。对此她解释说:“我想的事情太多了。”

杨媛有个习惯,每次考完后,会在成绩表上做一组计算题。高考前的“二诊”,她考了457分。她在成绩表上各科分数的旁边,给语文加上“1分”,数学加上“17分”,英语加上“17分”……这样,她的总分就可以达到“520分”。她还算了一下,“520-457=63”。在竖等式的旁边,她写下一行字:“相信自己,脚踏实地。”

她几乎没有清晰地跟人描绘过,到底要上哪所学校,读什么专业,将来从事何种职业。但是,她对同学说,“一定要考上‘二本’,还要冲‘一本’。”

她跟父母说过,“三本”学校太贵,所以不想读。去年高三,她还想过考军校,因为费用全免。她参加了体检,填了政治审查表,但最终分数不够,没考上。

一旦考试分数要和钱挂上钩,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就会显露出她的脆弱。

在李慧蓉的记忆中,杨媛在复读时情绪最沮丧的一次,是因为今年1月的“一诊”成绩不理想。在这次考试中,她的成绩排名比以往下滑了20多位。按照学校规定,这个分数不在“费用全免”的档次,要交1300多元的“辅导费”。

这可能是杨媛在复读一年中遇到的最大挫折。这个平日里爱笑的女生“哭得很伤心”,不止在一个朋友面前表露过难受。

在杨媛的父母看来,女儿是爱跟他们说心里话的。但其实,杨媛在离开这个世界时,还是带走了一些她不愿意告诉父母的小秘密。

说起女儿的复读,胡群芳一直以为,“学费不花钱”。杨媛从没向她提起过辅导费的事。她找几个要好的同学借了钱,一直到高考结束,才还完这1300多元。

那段时间,杨媛总说自己“身体壮”,嚷着要减肥,晚上不去食堂吃饭。复读班的同学大多每周花销120元左右,家里给杨媛80元,但是她“最多只花50块”。

另一个秘密则是她这一年的关键词——分数。杨媛每次向母亲汇报自己的考试成绩时,都会略微“修饰”一下。在胡群芳的印象中,女儿跟她说三次诊断考试的分数分别是“510、490、500”。但是,从她的成绩单来看,这是她给自己“加分”后才可能达到的分数。

她背回家的那个灰色书包,至今还放在她的床上。书包的最里层,几本复习资料中间,夹着几张叠成豆腐块儿状的考试成绩表。

正因为不是亲生的娃娃,所以要加倍地爱她,娃娃身世太可怜了

高考成绩公布的日期一天天临近。

连日来,亲戚们询问杨媛考试成绩的电话越来越多。她不愿意接,让胡群芳去应付那些“七大姑八大姨”。

但她很愿意和父亲通电话。几乎每周六晚上9点,她都要准时和父亲打一个电话,对父亲嘘寒问暖,嘱咐“爸爸在外面做活要注意身体,在拉萨要穿暖和点”。即便在等分数的这段时间,也不例外。

杨富强想到,8月底女儿就要满20岁了。他念叨着,等杨媛上大学后,给她的房间换一套新家具。

父亲一直对这个女儿有着特殊的偏爱。然而,他一直不敢亲口告诉杨媛一个事实:她并不是自己和胡群芳的亲生女儿。在她出生后不久,她的亲生父母因为“不喜欢女娃儿”,把她抱给杨家收养。

“正因为不是亲生的娃娃,所以要加倍地爱她。娃娃身世太可怜了。”这是杨富强心底的想法。

上小学时,杨媛从邻居的闲言碎语里听到自己的身世,她曾经向最要好的朋友袒露过这个人生秘密。

但是,杨媛和养父母,十几年来都没有当面把秘密说穿。杨富强一直想着,“等她以后嫁了人,再亲口跟她说”。

杨媛非常孝顺,这是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不会吝惜的评价。杨富强每次回家,她都会给父亲打好洗脚水,把拖鞋放到脚盆旁边。有时候,她跟同学上街去买衣服,挑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给自己买,却给父母添了几件新衣服。

杨媛的朋友曾经说她:“你是他们的女儿,该撒娇就撒娇,该闹就闹。”但是,她在家中还是一贯地乖巧懂事。

在朋友面前,她才会成为那个大嗓门的“杨大炮”。

关于杨媛的记忆,还包括一些萌动的少女情怀。她的考试资料里,有时会夹着一两本言情小说。她最喜欢的一篇文章是文摘杂志上的《一生诗意千瀑寻》,讲的是林徽因的爱情故事。她很欣赏“金岳霖对林徽因的感情”,还跟好朋友说,这就是她心目中的爱情典范。

几个好朋友觉察,她对一个男同学的感情“不一般”。每次见到这个男生,大大咧咧的杨媛会变得矜持起来,不愿多说话。她会很快地跑开,但是一进教室里就会大声喊:“我见到他了,我见到他了。”

高二时,全班出去郊游。杨媛第一次在同学面前穿裙子。那是一条小绿点和粉绿色相间的棉布长裙,还搭配着一双粉绿色的帆布鞋。同学们都笑她,她还很害羞。有人抓拍了一张她和那个男生的照片。在镜头里,杨媛站在男生身后,和他隔着两步远的距离,正弯着腰,咧嘴笑着。后来,杨媛听说有这张照片,便从同学手机里“抢过来”,特意洗出,放在抽屉里。

一开始,她不想承认自己的这点小心思,每次别人提起来,她都会坚决否认。后来,她也不想藏着了,对闺蜜们坦白,她喜欢这个男生。

但她从没对他表达过自己的情愫,也没有真正品尝过爱情的滋味。她给他写过几封信,可是信里没有表露过一个字。她在信里说:“我有没有告诉你,你的浅笑真的很帅,就像小说里的王子那样。”“遇见你,是一件很庆幸、很高兴的事。”

或许只有浅绿色信封的下端,一个不起眼的英文单词“LOVE”,小心翼翼地透露着女生的心思。

这个男生也选择了复读。他最后一次见到杨媛,是在6月5日下午。他走出校门,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转过身,便看见杨媛骑在自行车上,车后筐装满书本,车把上也挂着两袋复习资料。她摆着一只手,冲他打招呼。

杨媛对他讲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考试!”

我不喜欢打工,我要凭自己的能力考出去

距离成绩揭晓的日子,只剩下一天。

6月21日下午,杨媛去学校取回一本对开本的高考报考指南。她握着生锈的自行车把,带着这本书,骑了10公里路回家。

在进村的路上,她碰到了自家邻居、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王瑶。王瑶没有考上高中,卫校毕业后在县城一家医院当护士。俩人一起朝家里走,王瑶顺口问她:“考得怎么样?”她回答:“明天出分才晓得。”

接着,杨媛又笑着说:“这次复读再考不好,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考不好,我就要去死。”

王瑶只当杨媛是在开玩笑。因为这个比她大3岁的姐姐,经常会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安慰和劝导她。她在医院工作不顺心,杨媛还跟她说:“刚踏入社会难免不适应,慢慢就会好了。”

她有时跟杨媛聊起医院的事情,杨媛还会感叹:“这人死得太不值得了。”

对于生和死,20岁的杨媛曾经有过思考。她在一篇题为《生命如月》的作文里写道:“生命本是一张没有颜色的白纸,自从红给予它热情,黄教它以崇尚,绿给予它生机,我便热爱我的生命。”

写到这里,杨媛想到了史铁生的故事。“史铁生在他最狂妄的年龄忽地失去了双腿,这对一个骄傲的年轻人是多大的打击啊!这时候,他想到了死。”

然而,史铁生并没有以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而是成为杨媛笔下的“精神强者”。在作文里,杨媛对史铁生的话信手拈来:“他认为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所以,他在地坛面前重新审视了自己,对生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与感悟,他不会再想到死了。”

临近出成绩的这两天,餐馆的老板娘发现,“女娃儿心里有事”。之前,杨媛总是会热情地招呼客人,手脚也勤快。但现在,她突然变得不热情了,不主动跟客人打招呼,埋头端完菜,就站在墙角不说话,也不再和厨房的师傅说笑。

6月22日下午,老板娘问杨媛:“来客人,咋个不招呼?”

一贯懂事的杨媛却反问她:“凭啥子我要用笑容去招呼他们?我不喜欢打工,只挣一两千块钱。我要凭自己的能力考出去。”

晚上9点,杨媛从餐馆往家里走。快进屋时,她碰见在家门口和别人聊天儿的母亲胡群芳。她从母亲手里接过一个金色手机,准备用它接收高考成绩的短信。她一直和母亲共用这个手机。父亲曾经花300块钱给她买过一个山寨的苹果手机,但她一直把它放在书桌的抽屉里,因为不想多花手机费。

再过一个小时,她就会知道自己今年的高考成绩。

激情与悲壮的交响诗篇中,那个柔弱的音符

6月25日傍晚,杨富强往碗里挑了几根青菜,吃完半碗绿豆糯米饭,就抱着厚厚一沓冥钱,出门了。今天是杨媛下葬后第三天。按照当地的习俗,这天要给死者上坟。

女儿的墓碑前,杨富强蹲下来,卡其布裤子膝盖处还露着几个破洞。他点燃手里的冥钱,叹了口气,说:“还指望你给爸爸送终,现在爸爸给你送终。想爸爸,就回来看下。”

这个父亲没有见到女儿最后一面。杨媛自杀当晚,大伯在村口公路的辅道上找到已经昏迷的她。在医院抢救过程中,她醒过来一次。大伯问她:“媛媛,你怎么了?”

“我眼睛看不见,肚子疼。”她说。

“你吃什么了?”大伯接着问。

“农药。”

“吃了多少?”

“3颗。”杨媛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10分钟后,她在母亲的哭声中离开了。

杨媛的坟上,铺满了黄色菊花和百合花。这是下葬那天,她的同学送来的,此时依然开放着。

她的8个高中同学,还站在坟前,为她唱了一首《小酒窝》。杨富强说,“有200多个同学先后来送过她。”

6月23日上午,崇庆中学高三学生来学校拿高考成绩。李慧蓉发现,杨媛没来。

学校门口的橱窗里已经贴上了红色喜报。喜报上的文字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崇庆中学高2013届是崇州人民的骄傲,更是激情与悲壮的交响诗篇。”

今年高考的成绩,被学校视为历史性的突破,“今年我校高考一次性重点、本科上线801人创历史之最,这样骄人的成绩,是圈内人无法漠视的”。

同时,学校还称,近年来三本线下40分以内的补习生上重点、本科线率为98%以上。显然,杨媛是那个极少数的“2%”中的一员。

杨媛的“高四”同学习惯称自己是“复读生”,但是学校对外说他们是“补习生”。

红色喜报的旁边,2014级高三补习班招生简章也挂出来了。去年此时,杨媛的手里接到过一张这样的招生简章,还有一封《写给征战高考的勇士们》的宣言书:

“我们坚信,重历高三,你定将收获希望,还有坚强与成熟,壮士来兮风萧萧!我的勇士,高三让我们重新经历;青春作伴,心雄万丈!”

今年此时,杨媛的青春戛然而止。

她的班主任听闻死讯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杨媛不是很活泼开朗的吗?”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她最好的几个朋友都说:“太意外了,从没想过杨媛会自杀。”

李慧蓉最近在电视上看到过高考生自杀的新闻,但她没想到,开朗的杨媛,竟然和新闻里的主角一样。

杨媛生前喜欢过的那个男生,把自己的QQ签名改成了:“杨大炮,我想你。”

6月22日晚上10点,杨媛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等成绩,胡群芳在一楼洗澡。终于,高考分数来了。

杨媛给父母写下最后一封信。她去茶几上拿来一把水果刀,朝自己的左手腕割下,鲜血浸在刀刃上。但是刀口不深,没有割到静脉。

她走到楼下,翻遍一张堆着杂物的木桌的抽屉,找出一瓶用来杀虫的农药磷化铝。她吞了3颗药丸。

她对刚洗完澡的母亲说:“我去大爷家拿报考指南。”

她穿着拖鞋出了门,并没有去离家几步路的大伯家。她一直往村口走去,走到公路的辅道上,终于走不动,倒了下来。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王碧云、李慧蓉、王瑶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