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我思考已久、也是因为女儿及她身边的同学们的生存状态意外和我遭遇的一个命题。

  我凡是遭遇了一个命题,便开始下大功夫采访也查阅相关资料,沉淀很长时间才开始写作。

  此前我作了尝试,写作了两部涉及教育的中篇小说,一部为《中考》;另一部为《挖来的“人参”》。

  这两部作品全是2003年完成发表。但我采访的时间是从四年前即1999年开始。因为那一年我女儿中考。我和我写作的家长们是一样的心态,如果女儿考不上一所重点高中,大学就别指望读了。

  《中考》写了一座大都市的三个学生参加中考的经历及他们家长的焦虑心态。后面的故事稍稍延伸了一下,写一个家长动用了这座大都市的社会关系网络操作女儿上重点高中的故事。从这个学生及家长的嘴里透露出一个信息,即:这座城市的一半人、也就是数百万人全为各自的子女、或者是亲戚的子女、或者是知己朋友的子女能读重点高中的事而几乎全疯狂了。每年的中考季节,这座大都市的一半人在“动”,在“跑”,在“甩钱”运作。这是写教育产业及学生们的生存状态的小说。发表后有了较大反响,被《新华文摘》全文转载也被数十家大报发表连载。

  这部小说也再三被几位话剧院的院长朋友特别邀请让我改编为话剧排练演出。我一再婉言谢绝了。因无时间上的余裕也怕面对这样的政治审查。后来这部小说被一位长我几岁也痴迷于话剧的老友改编而成,但经几年审查研讨,终未排练上演。

  回想参与过一次这样的研讨会,规格挺高。省文联的副主席及文化局的官员、戏剧研究所的官员、话剧院的院长们和党委书记们全体参加,但我听着那样的研讨有些意识流状态,我只抽烟绝对不说一句话。我觉得凡是召开对一部艺术作品的研讨全是说一样的话语,而这样的话语可以通用。这感觉太怪,但就是如此,这是事实。

  我太怕这样的研讨。因为说的全是官话、套话、假话。自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以来被用成了“泛滥成灾”的话语谱系。且这样的研讨屡屡是严重脱离实际、脱离生活、脱离市场规律、同时也脱离艺术规律的不了了之的结局。

  我想我的回避是考虑再三的正确选择。同时我的经验告诉我,一部剧只要进入研讨程序,只要是脱离了剧院的艺委员立项,让外界的官位及专家们再研讨一下,这样的戏剧“必死无疑”。因为话剧院的领导们及导演们“吃不准”了才研讨,想让更高的官员们把一下政治风向脉。但更高的官员们一定不管这样的闲事儿,也一定要把很清楚很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云山雾罩化了,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苦了这位痴迷于话剧舞台的编剧朋友,只能向他致意!他的辛苦劳动无效了,他的再度创作一定也下了功夫,但是白写了。

  记得这位写了数部话剧的老编剧朋友在会上发感慨,是骂大街的发言,他说,各位领导和专家们说的全是什么?我咋听不懂了?咋没有说人家老白的小说和我改编的剧本,你们说的全是理论?而这样的理论是通用的啊!我只关心的是剧本怎么改?你们谁说了?

  我那会儿在笑。我是在那样的会议上大笑。之后我说有事儿,我告辞了。

  那部话剧被列为省级重点作品,但不了了之地放下了,悄无声息。

  当然也有例外,是一部重点作品,在研讨之后,专家和领导会出一些“点子”,把作品伤筋动骨的改动一番,以符合意识形态的需要。于是本来思相锐利的作品被改成了牛头马面,异常平庸。

  但我宁可让作品悄无声息,也不按照某类意图去改。我是个对自己作品太固执的人。

  《挖来的“人参”》是《中考》小说的延伸作品。仍是涉及学生们及教师们的故事。而故事内核是一位省级重点高中校长的生存状态的小说。我塑造了一位在困境中游弋挣扎也为了这所供职学校的荣誉几近献出了生命的校长。发表后也被数家刊物转载。

  之后我和数不清的教师、学生及教育界官员成了朋友。真有教育界的官员认为我就是一个教师出身,这是“铁定无疑”的,说吧?你在哪个学校当过教师?提到我们教委来工作如何?我说我压根不是教师,没干过。官员们不信,我再三申明,他们才信了。而想提拔我到教委当官员的省级更高的官员我们成了好友。

  实际我不敢干教师这样的行当,我知道他们太苦。我只和我的小学、中学及大学的老师教授们是学生和好友,直到目前,我和一直在联系的我的老师们相处极好,我们成了朋友的标志事情是:谈教育也谈私事。我在大学的一位教授老师极有名气,但他来北京一准住我家,因为方便因为还可以神聊。我们的年龄相差十来岁,但我们什么全谈。

  记得一次这位教授退休后担任了一家民办大学的院长,他突然来电话咨询了我一件事儿,是赵紫阳先生逝世后,大学有些紧张。他问我,会不会有突发事件?如果发生了突发事件,我这样的角色该如何应对?

  我的回答是:不会发生任何突发事件。你也用不着什么应对。因为中国社会已经全面溃败,没有大学生会对赵紫阳感兴趣。对这位前任总书记感兴趣的只是研究他的专家和学者还有一批良知高贵的官员。

  而当年赵紫阳逝世,全社会没有一点大的动静。我的感觉是真实的。

  而这些朋友们仍是源源不断地给我提供着各类涉及教育的重要信息和故事及人物。

  而我当年(2003年)创作所描述的教育困境及家长学生们的困境,没有丝毫改善的迹象,倒是在方方面面愈演愈烈。

  2

  我归纳了一下:中国的教育目前在幼儿园就开始剧烈竞争。

  家长们的希望当然是:

  把孩子们放在一个好的幼儿园——之后把孩子们放在了一个好的小学——再之后把孩子想尽一切办法放在一个好的初中——再之后让孩子像冲锋陷阵一样地考入一所重点高中——再之后在重点高中的三年读书之中,孩子们成了家长们关注的“熊猫”一样的宝贝儿,为的是让孩子们考入一所重点大学,或者是考入一所理想的大学——而再之后呐?!

  ——孩子们就集体失业了。

  这便是中国式的教育及投入全过程。

  再来对比一下收费状况。

  不用和五六十年代相比,只把时间推到改革开放之后。

  我女儿是八四年出生的。当年生孩子住院七八天加起来只交费五角钱挂号费。我们夫妻享受的是单位的福利待遇。我女儿八六年的七八月份入幼儿园。每月交费三元。当年独生子女入幼儿园是单位的福利。(包括独生子女的医疗也享受单位的福利,看病只需要拿独生子女证交挂号费五角即全免费了。住院治疗也是如此。全额免费至十四岁。我很庆幸当时年代的福利待遇!否则我们一家一准会被拖垮……)

  今天只是生个孩子就得七八千元甚至更高的费用!

  而今天的孩子们入幼儿园收费就高得没法说了。已经太为离谱!北京、上海、广州这三座大都市更是收费高得忒离谱了。

  孩子想进一家知名度高、环境优雅、设施齐全、也开设什么“双语”教育的幼儿园么?得先交赞助费三至五万不等。每月的收费为一千元至五六千元不等。

  (我也真的不明白,让幼儿园的孩子们必须学英语?孩子们全是贪玩的年龄,为什么要如此?!美国及英国及说英语的国家,他们让不让他们的孩子学中文?当然这样说一些家长们不同意。家长们的眼睛盯着西方,于是,幼儿园的投资者们盯着家长的钱,这是两厢情愿的事儿啊?!但是我的大学数位美国留学生朋友,学了四年汉语了,写“中国”的“国”字儿,那个“国”的最后一竖,一定要往外拐的!他们习惯了书写字母往外拐,而往里“勾”的汉字书写,他们成年人且学习了四年,仍是掌握不了的!

  (现在幼儿园的孩子又增加了唐诗的背诵,我觉得这是胡闹。孩子们的理解能力能达到唐诗的境界么?但是孩子们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全体没商量地逼着孩子们在背诵唐诗?更别说还有给孩子们开“小灶”的,学舞蹈学钢琴学小提琴什么的,让参加这个班那个班的,这对孩子们真是一种摧残……)

  这是全社会在对准独生子女们——“开刀!宰你没商量!”

  我女儿是九零年入小学,每学期的学杂费是七元至十元。

  现在的小学收费仍是北京、上海、广州三座大都市在攀比效仿。

  尤其是私人开办的所谓贵族学校收费,一年竟然敢收五万学费。你还得托人请客也得交所谓的赞助费才能进去?!

  这真是疯狂!太为疯狂,且是自愿,当孙子一样的求人!

  不想再比较下去了,因为每个家庭对孩子教育的投资,家长们心里自有一本账。

  金钱的开销可以计算出来。精力和时间的“开销”又如何计算呐?

  如果以一个家庭来模拟计算一下——

  这是两位家长和四位老人围绕着一个独生子女的前途四处奔波、上蹿下跳的忙碌过程,也是每个家庭当家长的全身心投入的过程。那么这个残酷的过程是差不多二十二年。(一个大学本科生是二十二岁毕业。)甚至更多。如果孩子中考不理想了,要复读的话,年头得增加了;如果孩子高考也不理想,要复读了,年头也得增加了;如果孩子想考研究生的话,年头也得增加了;如果孩子想继续读博士的话,这就得往二十二年以上或者是三十年上面考虑了!

  当这个过程终于完成,家长和爷爷奶奶及姥姥姥爷们也差不多全老了。甚至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在忙碌的过程已经去世了。

  但是结局更惨,当这个过程完成的时候,两位家长和四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培养出了一个失业者。再或者培养了一个低薪小“贵族”。

  这位失业者无比困惑、沮丧、愤怒、无望。他们成为啃老一族。

  而为此投入了二十多年甚至更长时间的财富及精力的家长和长辈们还有教师们和官员们,此时也无比茫然、愁怅、沉重、悲哀。

  (我当然是用了为教育操劳一生的官员及教师们的话语。他们是一生在教育领域工作和生活,他们也是有良知有感情有感悟有感受的官员和教师们。不包括在这二十多年中为教育而发财且沾沾自喜、自认为功劳巨大也捞钱捞实惠甚至当一年重点高中的校长就能捞一百万甚至更多的贪官腐败官员们。

  当然,也包括那些进了监狱的官员们。他们的感悟也颇多。比如他只是一个重点高中的校长,是个科级领导,但他所掌握的教育产业的公共资源太厉害,他想不贪不黑也防不胜防。有位在监狱中的这样的官员给我写了极长的信,是三万多字篇幅的手写的长信。这是我的小说题材了。不在此随笔之列。)

  而我的小说《挖来的“人参”》中的校长就是一位为教育贡献了一生的校长。他这二十多年随着教育升温从骑自行车上班,到了有自己的小车上班,甚至也有了奥迪小车上班的时候,他时时在思考着教育怎么了?疯狂了?他眼盯着他的朋友进了监狱后才明白了,他得提前退休。他悔悟到了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徒劳无益的。他进了一所民办高中。他的年薪极高,但他在考察中,他已经不想干了。他在近六十岁的时候终于明白,他就当一个在街头溜弯儿的退休老头,也不能再和民营高中的董事长一起干坑骗孩子们及家长们的事儿了。

  如果要用一个相对准确的形容来描述中国的教育——那就是全面惨败!

  而惨败的大敌是什么?——教育改革?产业化教育?扩招?进尔便延伸到了改革开放谁是赢家?不敢延伸了,只说教育。

  这是一场将中国教育拖入了二十多年的赌局之中,被胁迫加入游戏的家长们、学生们、亲戚们、教师们及教育官员们全部成为输家,坐庄的赢家是谁?是教育体制。这场旷日持久的赌局庄家还正在吹嘘着,他们让所有的输家赢了?!而正是这种体制席卷了输家的为教育投入的财富和精力以及教师、官员们献出的青春年华!

  3

  以优质垄断资源做诱饵的庄家,制定了一整套游戏规则,每一个环节皆明设或暗设机关,布下天罗地网,令参与者束手就擒。这也是单一的思维和需求导致单一的选择。

  我们国家的教育体制是垄断机制。不错,也有民间资本进入了教育领域,但多是趁火打劫式的,绝非雪中送炭式的。这是一场官方及民间资本导演下的双重恶作剧和悲剧,导致了学生、家长别无选择。

  而这种垄断体制实现了教育的专制。

  我用一句严重的话来形容,也武断地下个定义,即:对人的教育死亡了!对财富和精力的掠夺开始了!并且没完没了的掠夺着人和人心!

  在教育的名义下,大肆掠夺。所有的人都是教育幌子下的人质和筹码。

  而教育从孔子开始就强调是以人为本。现在一切是颠倒的,以人为掠夺对象,教育是以金钱为本!

  中国所有的中小学全部张贴着文史哲及自然科学的成功人士的大幅图像,他们便是学生们的追求目标。

  中国所有的大学只要出了一位名人,一定为这位名人立一座雕像,出了无数名人,也立无数座雕像,让学子们追求。

  这是以功利为目的的理想主义英雄主义“全副武装”起来的教育学与成功学,而这样的氛围窒息了学子的心灵。他们大都丧失了学习的兴趣,以考分机器的面目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

  父母们焦躁不安,倾注全力——精神和金钱,供养自己家庭以及家族的希望之萌芽。(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本文责编:jiangx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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