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北京又进入雨季,短短半个月北京市防汛办公室已经发布了7次蓝色汛情预警和1次黄色汛情预警。7月7日至8日,北京的丰台云岗观测站观测到降水量达到了100多毫米,非常接近2012年7月21日的北京暴雨的平均降水量163.7毫米。

“7·21”是一个使人心有余悸的日期。就在去年的此时,北京的一场暴雨造成了官方公布的77人丧生,北京路面交通多处瘫痪。酿成这样的惨剧,包含了对雨量雨势估计不足、居民普遍缺乏应对水患的经验、气象部门的预警措施不到位、防涝防洪预案不透明及贯彻速度慢等等原因。根据今年的防汛消息,上述应对都有不少进步。年初,北京市水务工作会议后公布的工作计划包括治理34条(段)280公里河道,消除大中型水库、13小型水库隐患等措施;5月,排水集团公布了24座立交桥泵站改造的时间表,每一座下凹式立交桥都将有两套抽排水方案,接受了去年“7·21”的教训,购置了更多大中型的抽水泵车,理论上的抽排能力比去年提高了1.8倍;进入汛期之前,北京养护集团对郊区51座下凹式立交桥进行了普查,改造泵站、增加了雨水篦子、增建了地下管线。除了这些具体措施外,更加关键的排水系统建设与管理问题。

“7·21”后,人们在讨论中质疑北京的排水系统设计值设定是否偏低,实际情况却并非这么简单。北京的城市排水设计标准是管理一至三年一遇的日常排水,重点区域解决五年一遇的排水,这些和国际上现有的城市排水标准相差不远。罕见的大雨无论如何都应该算是天灾。没有任何一个城市能够像防洪那样以百年一遇的标准去修建城市排水系统,这是城市正常运营无法承受的。

伟大的工程并不一定是应对大雨的救世主。一味提高标准扩大管径,并不是合理的解决方案,倒是该把管网铺设得密度更大,更细致;除此之外更常规和频繁的管理和维护,以及市民生活习惯的改变才能将伟大的工程善加利用。说到底,排水的问题不是管道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在谈论北京城市排水系统时,出自拿破仑三世及奥斯曼手下的巴黎城市排水系统、紫禁城的排水,以及现在被当作城市排水标杆的东京首都圈外郭放水路工程,常被拿来做对比。

巴黎的城区面积大概仅仅是北京的十分之一,下水道长度将近2300多公里,这种密度,只有3800多公里下水道的北京确实没法相比。奥斯曼男爵(Baron Georges Eugène Haussmann)主持的在19世纪中期对巴黎进行的城市改造里,一举用上了当时分布在城市下面曾经被革命党拿来进行声东击西巷战的200多公里旧石矿采掘地道。现在来看,城市的管道系统,由于市场化程度低,修建费用高,发展非常缓慢。在花几千万才能修1公里下水道的现代北京,想达到巴黎的管网密度恐怕非常困难,从北京市政府公布的计划来看,2007-2015年21.2亿元的城市管网改造投资是杯水车薪。但有一点北京市政府能做,而且看起来必须要做了。巴黎从作为控制狂的奥斯曼的时代开始就有下水道巡查员,他们负责防革命党也防下水道出现各种问题。现在巴黎全市仍有1300多位专业维护员在做这项工作,他们分段分片地确定了下水道系统的运转。

而在北京,虽然排水集团设有分区分片的养护班,但仍然不足以应付如此大的城市:一下大雨,要么是没人管,只能自己想办法动手处理;要么是等待,环卫工人、民警、交警甚至城管人员都要来帮忙。即便是他们出马,靠突发事件临时组织起来的力量也远远不够,更何况还缺乏排水方面的知识,难免危害自身安全。今年5月8日,湘潭市的三名环卫工人就在大雨中被卷入下水道,不幸身亡。

紫禁城排水系统运行良好的重点也是监督和保持通畅。紫禁城的设计和建造中,排水在地下工程占有重要的位置,除了路面铺地要做“熊背”处理保持中间高两边低的弧度外,雨水及部分生活用水会经由明沟、荷叶沟通过沟眼、沟孔将排入暗沟,再由暗沟进入内金水河,高度系统化的设置与现代城市的排水工程原理相似。1989年,故宫博物院和北京市的测绘部门对紫禁城地下11公里的排水进行的勘测,187个探测点,只掌握了一半的地下情况:暗沟对称布置,有的沟道有一人多高,沟底具有适宜排水的坡度;基本上也可以分辨出,地下排水不是一次修成,经历了几次改进。这一整套排水系统能够在几百年间持续发挥作用并不完全取决于设计和沟道的高度,它们没有现代管网所缺乏的特殊智慧。

“7·21”之后,一张故宫神武门前广场排水通畅的照片被披露在媒体上,很多人感慨老祖宗的智慧,但却忘了2011年6月太和殿前广场在大雨中被淹,有照片记录了雨水已经到了人的小腿肚、淹没了较低位置的贞度门和神武门礓磋坡道的五分之一。紫禁城排水系统能够良好运转,也是靠日常的管理,早年紫禁城日常下雨时有专人负责巡查、疏通明沟、洞眼,并遵照每年一小修、几年一大修的制度管护沟渠。故宫排水的表现好于往年,也靠管理力度的加强。设计并不是解决排水的根本,真正管好用好这些沟道,才能让排水系统发挥作用。

令全世界都钦佩的日本东京首都圈外郭放水路工程,耗时15年,2400亿日元在地下50米处修建了6.3公里长的巨大排水通道。换个角度看数据的话,在工程建成后的当年,项目所在地、首都圈外围的春日部市,受淹房屋虽然立时减少了99.5%,也仍然有245家之多。这一设施和另外耗费20年建成的地下调水池,也是为北京这样硬质铺地覆盖面积过大的城市提醒,光把水沿着坡度往地势低洼的地方排泄是不够的,还需要有计划地储存、调配甚至是利用这些水。

东京能够在雨中做到“雨不湿鞋”,达到龙应台说的“先进城市”的标准,除了大型地下工程外,重点仍在于细致的日常管理,有严格的垃圾管理体系,不仅路面垃圾少,而且东京下水道局从管控涉及油污的企业、垃圾分类、减少烹饪油污等细节小问题入手,基本控制住了油污对下水管道和排水通畅的破坏性影响。

还在受“地沟油”问题困扰的北京应该慢慢开始重视这些细节。2007年下半年开始,北京建筑工程学院环境与能源工程学院的专家带队对北京市进行了调查,发现全城有80%以上的雨水管道中有大量沉积物,部分管道内的杂物超过截面的65%。

最近几年以来,因为降雨量增大,北京的雨水管道所承受的压力将日益严峻,除了重新更加细致地规划管道铺设外,常规的维护和管理成为关键。去年年底,排水集团疏通排水管网1950公理,清出的沟泥3.1万立方米,还特别提到“雍和宫大街西侧深0.8米的排水沟淤积80%、鼓楼东大街和西大街南侧深1米排水沟淤积70%”这样的数据,流量只剩下二三成的排水管道,在大雨时又怎么可能有好的表现。管道中的沉淀物除了泥沙、树叶树枝之外,还包含油脂、毛发、塑料袋在内的垃圾,其中大部分是普通市民日常生活造成的,恐怕和每个人都脱不了关系。

独眼是建筑评论人。目前主要从事小说创作、撰写书评及建筑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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