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修平,英国埃克塞特大学University of Exeter「阿拉伯与伊斯兰研究中心」IAIS博士生

一国在进入民主转型时期,失败者的一方扮演破坏者角色。这种破坏者对于民主转型非常危险,有可能朝向不可收拾的结果。在今日透过街头暴力获得政治利益的情势已经出现,但这种策略不允许发生在民主转型的埃及社会中。如果想取得政治权力,则应该透过选票(Ballot),而非子弹(Bullets)。

埃及前总统穆尔西(Morsi)于6月30日执政满1周年,然而这1年来没有满足民众期待。治安的败坏、失业率高居不下、能源短缺与物价高涨等经济问题,导致大规模群众涌入街头,呼喊穆尔西总统下台。穆尔西与其所属团体穆斯林兄弟会(Muslim Brotherhood)则不断捍卫其民选合法性。但随着军方表态,局势瞬息万变。7月3日军方宣告免除穆尔西总统一职,并终止新宪法的进程。外界视军方介入为一场军事政变推翻民选政府,但另一方面在解放广场(Tahrir Square)的群众却欢声雷动,视军方为人民救星,在广场上彻夜庆祝狂欢。

笔者发现台湾媒体对埃及革命报导过于简化,一说穆尔西团队企图将埃及伊斯兰化,建立“神权”国度,严重影响民主价值。另外则是强调埃及世俗主义(Secularism)与伊斯兰主义(Islamism)的抗衡。事实上穆尔西政府的倒台并非如此单纯。一味地指称穆尔西与穆斯林兄弟会要建立不宽容的神权国度,似乎陷入了“东方主义”论述的困境。

笔者将根据当前研究埃及专家学者们的文献,试图分析这次埃及二次革命的现象,以及未来埃及所面临的挑战。

1.为何再度爆发革命?

简单地说,埃及二次革命的三大成功要素:人民的不满、反对派系(Tamarod)的运作与军方介入。若三者缺一,穆尔西总统未必能倒台。

先说人民因素,经济困境是这次大规模群众走向街头的主要动机。这1年来,穆尔西总统虽力图改善经济问题,如取缔黑市、增加农作物生产、协助农民免除债务以及扩建公共设施。(注1)然而在长期贪腐与缺乏法治的环境下,穆尔西总统的经济计划失灵。此外埃及面临能源短缺、原物料大涨与长期失业率等问题,当初投票给穆尔西的选民,随者经济恶化,从期望转变成失望。6月30日大规模群众示威要求总统下台,经济问题则是最主要因素。

从反对派系来看,一般外界解读成伊斯兰主义者(Islamists)与世俗主义者(Secularists)的对立。某方面的确可以这么分析。在去年穆尔西上台仅2个月后,部分反对人士已经计划让穆尔西难堪,策划迫使其离开总统职位。但今日的反对阵营是个相当松散的团体,意识形态分歧,如穆巴拉克时期的前朝旧臣、左派人士、伊斯兰主义者以及独立知识分子都在其中,使他们聚在一起的唯一共识是藉由群众力量迫使总统穆尔西下台。

最后则是军方势力。军方是反对派中力量最强的团体。若军方不出手,穆尔西不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倒台。军方是埃及最大的利益团体,与美国政府关系密切。从1979年以来,美国每年以13亿美金援助埃及军方。过去30年来,埃及军方虽声称他们没有政治企图,不过却掌控国家百分之40的经济资产,经营许多企业与不动产等商业行动。(注2)埃及二次革命不会为埃及带来正面改变,军方虽说是反对者救星,但不可否认埃及长期经济贪腐与政治堕落,埃及军方也参与其中。此外,美国政府为了中东区域安全与利益考虑,不太可能让埃及军方放弃既有特权。

2.反对派对穆尔西与穆斯林兄弟会的指控

反对派系表示穆尔西企图将埃及成为穆斯林兄弟会的国度,如去年经由公投通过的新宪法带有浓浓的宗教色彩,未来将压迫基督教与自由派人士。

这个论述在西方媒体报导上也随处可见,也许某种程度反映反对者对穆尔西的疑虑,尤其穆尔西出身于穆斯林兄弟会这个伊斯兰运动组织。该组织过去以反英国殖民统治起家,早期强调建立“伊斯兰秩序”的重要性。然而西方媒体却很少报导当前穆斯林兄弟会如何看待多元主义与自由民主价值。在一篇访问前总统穆尔西的文章中,他谈到民主国家与市民社会的重要性,并提及女性地位、少数族群、新宪法制定、经济投资与对外关系等议题。

访谈中,穆尔西谈到公民国家(Civil State)概念。如2001年6月,穆斯林兄弟会与其他学者(包含世俗主义者)签署一份声明。该声明拒绝伊斯兰国家的理念。未来埃及将是个公民国家,一个现代化、民主与法治的社会。同时他也谈到外界对新宪法的批评。他说宪法制定的原则是不歧视任何少数宗教团体,同时保障所有埃及人民权利。 (注3)

西方媒体或是反对派人士将埃及新宪法解读成穆斯林兄弟会的宪法,但根据学者研究,事情似乎不是如此。如新宪法最争议的第2条草案:“伊斯兰是国家的宗教,阿拉伯文是国家官方语言。伊斯兰原则是立法来源。”宪法中最争议的一点在于“伊斯兰原则是立法来源”这个措辞,但在1971年制定的埃及宪法第2条也是相同措辞,因此反对派使用这个理由攻击穆斯林兄弟会似乎仍有讨论空间。 (注4)

一位研究埃及新宪法的法国学者表示,伊斯兰在新宪法的角色其实仍是象征意义。当前埃及社会多数人民仍是虔诚的穆斯林,将礼拜、天课与封斋等宗教义务视为生活重心。只不过政治人物藉由操弄伊斯兰与新宪法关系以及其简化论述,造成社会舆论的激辩与不安。 (注5)

3.反对者角色与民主转型困境

埃及学者Omar Ashour的一篇文章表示,埃及现势相当复杂,不只是伊斯兰主义者与世俗主义者的政治斗争。事实上在二次革命前,比穆斯林兄弟会更为保守的伊斯兰政党,光明党(Salafi Nour),其政治人物打破不与非伊斯兰政党合作的惯例,转为支持所谓的自由派,制衡穆斯林兄弟会。

埃及到现在仍动荡不止的原因,Ashour提出三点理由。

革命之后的埃及,人民对于前景过于期待是第一个理由。但随着经济持续低迷、治安恶化、物资匮乏与街头的混乱局面,革命时的口号“面包、自由、社会正义与尊严”已难以实践。第二,由穆尔西领导的执政团队缺乏经验,无法有效管理革命后的埃及社会,同时难以安抚反对派系的不满与敌视。

至于最后一点原因,Ashour利用史丹佛大学政治学学者Stephen Stedman的“破坏者”(Spolier)理论。该理论指出一国在进入民主转型时期,失败者的一方扮演破坏者角色。这种破坏者对于民主转型是非常危险,有可能朝向不可收拾的结果。在今日透过街头暴力获得政治利益的情势已经出现,但这种策略不允许发生在民主转型的埃及社会中。如果想取得政治权力,则应该透过选票(Ballot),而非子弹(Bullets)。 (注6)

4.埃及未来发展

前总统穆尔西目前被军方囚禁、其穆斯林兄弟会重要干部遭到逮捕、亲兄弟会的电台遭到查禁。另一方面支持前总统的声援者涌上街头,捍卫前总统民选合法性。现在的埃及趋向两极分化的社会。一派要求军方稳定社会秩序;而另外一方则呼吁释放前总统,给予复职。两者间似乎没有转圜余地。

未来埃及局势不太乐观。Ashour表示埃及最糟情况可能走向1992年阿尔及利亚与1936年西班牙内战的后尘。因为内战关系,各造成25万民众丧生。

1992年1月阿尔及利亚发生军事政变,但没有随即爆发内战。内战全面爆发是在9个月之后。假如埃及军事领导人al-Seesi处置不当,未来将会看到军方与支持前总统的声援者发生武装冲突,到时将对区域与国际关系造成灾难性的影响。但假如埃及军人集团处置得宜,让伊斯兰主义者回归正常民主程序,停止政治与媒体的打压,拯救埃及民主进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注7)

注1.Alaa Bayoumi, ‘Analysis: Egypt’s faltering economy,’ Al-Jazeera, (15 July 2013).

注2.Ahmed Shihab-Eldin, ‘Egypt’s American-Made Military: More Mistakes than Morsi,’ The Huffington Post, (5 July 2013)

注3.‘Interview with Mohamed Morsi, ‘’We don’t want a theocratic state’’, ’ Qantara.de, (24 January 2013)

注4.‘Comparing Egypt’s 1971 constitution to today,’ Al-Jazeera, (9 December 2012)

注5.Alexis Blouet, ‘Sharia: Between the Constitutional and symbolic spheres in Egypt,’ Muftah (26 April 2013)

注6.Omar Ashour, ‘Egypt’s ‘’Spoilers’ threaten democracy’’, ’ Brookings, (25 February 2013)

注7.Omar Ashour, ‘Egypt’s new revolution puts democracy in danger,’ The Guardian, (7 July,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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