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军中虽被认为适用“特别权力关系”,服从也依旧是军人的天职,但在宪法保障的基本人权与法治精神之下,藉职权遂行“公报私仇”不当管教与非法禁锢行径的各级军士官,皆应一一查明究办,才能让这一代年轻人不再笼罩于‘看不见的禁闭室’阴霾之中。”

在某些封闭、幽微的时空中,历史确实是会倒退的。

当年轻人起薪与二、三十年前无异时,我们知道薪水背后的劳资关系、职业流动、社会期待早已产生改变,年轻人只要够勇敢,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就可以走出任何一家公司,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然而,当刚离开校园的大男孩走入军营,赫然发现“军队现代化”根本只是口号时,他却已无路可退。犯了微小过错而被不当幽囚,在与社会完全隔绝的禁闭时空中,一切都没有改变,不论他有多少梦想,都已来不及实现……

陆军下士洪仲丘在退伍前夕被关禁闭操到暴毙案,随着军中爆料及国防部调查报告出炉,已可确定的事实是:洪仲丘违反规定携带照相手机,其处罚根本不及于关禁闭;洪仲丘因触怒士官长及副旅长等长官,致使关禁闭过程粗暴而神速,各种折磨超过其体型与体能负担。至于消失的八十分钟监视画面,以及洪仲丘与士官长等人的冲突过程,皆是有待还原的真相。

其实,只要当过兵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心中,都曾经住着一间“看不见的禁闭室”。

回想入伍岁月,我们这一届“幺五勾幺梯”役男,是在一九八九年从各地踏入军中。当时庹宗华、杨庆煌、李兴文、柯俊雄等人主演的《报告班长》系列电影掀起风潮,伴随着庾澄庆《我知道我已经长大》歌声,充满励志色彩的军教片企图对社会进行洗脑,让“不合理的训练是磨练”、“士官长面恶心善”、“经历当兵淬炼才是真男人”等印象深入人心。

然而,社会上流传的仍是“好男不当兵”刻板印象。街头巷尾议论中,总会有着某家小孩在军中遭到凌虐的哀伤消息。尽管五年级生的役期已从三年减为两年,一些军中不当管教致死的恶耗,仍是役男家庭最忧虑的梦魇。嘴巴不说、心里挂念的母亲,特别到妈祖庙燃香祈愿,求来一小方平安符,要我务必带在身上,只求身体无恙退伍。

我就这样带着平安符,下部队来到台东。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祈祷时间飞逝、全身而退。(谁会相信军教片里的置入洗脑)

没多久,我的念头已简化为:离那间禁闭室远一点!

部队中始终流传这样的警告:千万不要靠近禁闭室,那里关的都是犯了大错的人,或是混过黑道、身上刺龙刺凤。跟禁闭室的恐怖劫难相较之下,平常“学长管教学弟”的不当体罚只是小菜一碟。远离禁闭室,就可以平安退伍。

至于这些被关进禁闭室的人,究竟犯了什么过错?是不是真的黑道?有没有任何冤情?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

于是,我的心中开始住着一间“看不见的禁闭室”。军中生活始终念兹在兹,千万不能犯下任何进入禁闭室的过错,恐惧阴影无所不在,直到后期逐渐熟悉各项“潜规则‘才慢慢淡化。所幸服役期间并未碰到恶劣长官,结束两年数馒头的日子后,这间”看不见的禁闭室“才真正消失。

当然,我在军中也见证不少值得肯定的志愿役优秀军士官,他们以保家卫国为念,全心全力训练备战。这些敬业军人对于社会的各种贡献,不会轻易被抹杀。而我在军中磨练的体能、结交的朋友,乃至阴错阳差学会的摩斯密码等通信技术,也都是人生中的意外收获。

然而,台湾高唱“军队现代化“至今,一代又一代的职业军人,并未真正改革军中积弊陋习,致使禁闭室仍然是军中不当管教的具体象征,直到付出人命代价才被迫调查真相及进行惩处。就此而言,军政与军令系统一元化后的国防部长扛起责任、展现担当,并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军中虽被认为适用“特别权力关系”,服从也依旧是军人的天职,但在宪法保障的基本人权与法治精神之下,藉职权遂行“公报私仇”不当管教与非法禁锢行径的各级军士官,皆应一一查明究办,才能让这一代年轻人不再笼罩于“看不见的禁闭室”阴霾之中。

至于包括我在内一代又一代的义务役男,其实也有责任。我们总是两年役的庆幸比三年役轻松,替代役的享受朝九晚五上下班式幸福,退伍后多半只愿笑谈军中趣闻,而不堪回首那间“看不见的禁闭室”,以致未将感同身受化为监督军方改善军中人权的压力。

问题是,如果我们(以及没有当过兵的社会大众)平日总是袖手旁观,从三军统帅到各级军方将领,又怎会致力改善军中人权状况?一代又一代的年轻役男又怎能免于不当管教的深沉恐惧?

让历史一再倒退,让军中不当管教依旧猖獗的,不只是洪仲丘案中草菅人命的不肖军士官,还包括只在出人命时才关注军中人权的台湾社会。查明洪案真相并严予究责,应该只是长期、制度性落实军中人权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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