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体检之后,我拿到了健康促进报告。医生指出,我的肺纹理增多增粗,我惊讶地发现“空气污染”是原因之一。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我的健康报告中。

这让我想起去年6月的时候,PM2.5在中国引起的轩然大波。美国驻华使领馆监测并发布PM2.5数据,引发中国民众对空气污染的担忧。但中国政府出来辩解,中国环保部副部长吴晓青指责美国使领馆的做法不符合国际公约和中国相关法规。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发出了和吴晓青同样的指责后,就有网友戏仿他的话:“根据国际公约,众所周知,美国使领馆区是美国领土,他们那里监测到的数据,只能说明美国的空气质量不好。”

在此之前,除了为数不多的环境和气候专业工作者,中国的普通民众几乎不知道什么是PM2.5。这是指大气中直径小于或等于2.5微米的颗粒物,被吸入人体后会直接进入支气管,干扰肺部的气体交换,引发一系列严重的健康问题。针对官方指责美国和刻意淡化PM2.5的危害性,民间的声音在网上纷纷表达对政府的不满,口罩被抢购一空,还有人在大街上兜售起了罐装的新鲜空气。

雾霾天气开始笼罩中国的很多地区。今年1月,浙江省安吉县发生了一场火灾,三个小时以后才被附近居民发现,因为火灾引起的烟雾和明火都淹没在雾霾之中了。上周,雾霾笼罩下的哈尔滨能见度不到10米,导致全市中小学、幼儿园停课一天。

今年初中国召开了两会,选举出新的国家主席和新的总理。同时,北京及其它北方城市笼罩在有毒雾霾中,一些地区的雾霾日天数刷新了纪录,使得空气污染在两会期间成为大家热议的问题。

人们普遍认为,我们领导人的办公室和家中安有空气净化器,但他们仍需要外出,这个时候,他们也要与普通人呼吸一样的空气。可能是国家领导人也是受害者,也可能是来自社会的巨大压力,我们的政府对待PM2.5的态度来了一个急转弯,不再指责美国使领馆的监测,也不再淡化PM2.5的危害性。

今年夏天,国家环保部部长周生贤表示,未来五年大气污染防治总体投资将近1.7万亿元左右,却并没有具体解释这笔钱如何使用,只是表示将年增数千个PM2.5监测点。

世界卫生组织对PM2.5设立的标准是每立方米PM2.5小于10微克为安全值,中国政府是每立方米PM2.5小于75微克。官方的解释是中国还是发展中国家,还不能达到世界卫生组织现在的目标值。民间的解释是一个笑话:一条鱼掉到酱缸里,到处说环境差。一条大蛆爬过来,指着鱼鼻子骂:丫的闭嘴!你不能用鱼缸标准评价酱缸。

然而治理空气污染比建立PM2.5监测点困难得多。虽然已经知道钢铁和化工企业是空气污染的主要原因,政府这些年也关闭了一些小型的民营钢铁化工企业,可是国营的大中型钢铁化工企业才是空气污染的元凶,政府对此没有什么作为,仅仅是控制新增钢铁化工企业的数量。因为环保新规涉及到经济利益,至少在短期如此,而且领导人最大的担忧是,经济问题可能影响国家政权的稳固。

毛泽东时代是以强制性统一思想来维持政权,而今天,中国经济增长成为维持政权的重要手段。所以,一些城市治理空气污染主要是实施机动车限行政策,根据车牌号码最后是单数还是双数来进行限行。还有一些避重就轻的治理方式,比如北京治理空气污染的手段之一是取缔户外烧烤摊。

包围北京的河北省是中国的钢铁大省。钢铁厂在空气污染和水污染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河北沧州的应对之策是发起戒烟运动。

河北的官方报纸《燕赵都市报》7月报道,沧州当地官员举行了一场动员大会承诺戒烟。当远处的工厂烟囱翻腾黑烟时,官员们发表戒烟宣言:“治理空气污染,从我做起。”

今年10月12日,我写下一条微博:“来香港第四天了,住在海边的公寓里,昨天开始头疼,一阵一阵的,没有感冒,估计是在北京住久了,已经不适应海边的好空气。”

不少网友向我提供相同的治疗方案:赶紧去吸汽车尾气。

很多年来,“空气污染”这个词汇一直努力想进入我的健康报告。终于,它进来了。可是我悲哀地意识到,要把这个词汇从报告里赶出去,将比让它进来更加困难。

作者余华是中国作家,著有《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和《十个词汇中的中国》等。他是《纽约时报》特邀专栏作者。本文最初用中文撰写,由Allan H. Barr译成英文,中文译文经余华本人审定。
《国际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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