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自我反省––英國菜與哲學反省
眾所X知，英國菜以難食聞名於世，近至法國，遠至香港，都是劣評如潮。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原來真的有些祖國子民，不認為英國菜難吃，甚至無法理解為何一個香港人會為食物而抱怨，反而對於外國人對英國菜的批評感到極為反感。這一種的英國人似乎無法反省一下，英國菜為何受盡批評。
記得多年前的一個政界的笑話：前法國總統希拉克在一次G8會議中，私下跟普京和斯羅德嘲笑英國菜，說：「你無法信任廚藝如此差勁的人。」前英國首相貝利雅的夫人彭雪玲得之此事之後大怒。結果2005年新加玻奧委會就2012年奧運主辦國投票之前一晚，兩對夫婦一相遇，彭雪玲就大罵希拉克，而次天之投票倫敦也擊敗了巴黎成為奧運主辦城市。後來法國傳媒有人怪希拉克為何那麼口無遮攔得罪彭雪玲；但我認為，就是彭雪玲不發狂，英國還是會一樣力爭打敗法國爭取奧運主辦權，再說希拉克只不過是私下表達自己的想法而已，雖然，我認為他的說法有待商榷。1
彭雪玲不是唯一一個不能接受任何對英國菜有所批評的人。兩個星期前，我與一群國際生到杜倫大學克非書院某一位新生代表（Fresher Representative，按，英國大學當中負責迎接新生的大學生）家中作客；她是英國人。當中有好幾個強國的女士，還有我這個唯一一個的香港人，那英國人就問我們是否習慣杜倫的生活。那幾位女士不好意思說，我這個就話直接了當的香港人就馬上坦言「食物吃不慣」。不過，我知道英國人會被香港人那種得罪人多稱呼人少語調氣死，所以我已經刻意婉轉地說：「我不是說我討厭這裡的食物，只是覺得有點怪」。（I won’t say I don’t like the food but I find it a bit strange to me）誰知，那英國女人就彈起來，極大反應地說「甚麼？！」（What），又扁著嘴問「為甚麼啊」，總之就是很煩。她根本不能理解我心中對英國菜的批評背後的理由。
英國菜之所以被人鬧，其實並非如希拉克所言是廚藝的問題。真正的問題是英國人煮法單一、食材單一、菜式單一，連調味料也很單一，總之甚麼也單一。單是在調咪料上，英國菜已經無法與中國菜相比（我很懷疑食慣英國菜的人的舌頭能否分辨得出生抽、頭抽、老抽、豉油和蠔油的味道）。煮法方面，來來去去也只是煎或炸，例如炸魚薯條（fish and chips），偶爾會焗一下，例如蘋果批，總之就只有熱氣的煮法（除了炒餸以外，即使在香港待了一百五十多年英國人似乎還不是太會用鑊）。甚麼蒸、炆、燉，他們就是不懂。食材方面就更可怕，最可怕的是魚。魚的種類不是鱈魚就是鱸魚，如果一間餐廳有三文魚或者吞拿魚已經很好。天天都是一模一樣的食物，就是廚藝多好，你也受不了。
問題是有些英國人對於這種沉悶的飲食文化欠缺反省的能力。他們不覺得單調是一種問題，甚至無法理解為何其他文化的人會批評英國菜。他們馬上會啟動防衛機制去否定他人的批評，而非自我反省。
你可能會說，或許帶這種英國人去一去唐人街，喝一口港式奶茶，吃一口叉燒包，他就會醒覺英國菜的不足。這總想法真是太天真了。英國毗鄰法國這個飲食文化大國，如果英國人真的那麼容易被啟蒙的話，法國人早就教曉他們知道甚麼叫做吃海鮮（而不是只會把魚煎、炸和焗）。一個保守的英國人，只會批評港式奶茶太多花奶，叉燒包裡沒有塗果醬或者沒有烘底之類。他們對於這些變化多端的新事物只會覺得古怪，因為他們安於那種不變、單調、重覆的飲食文化。英式早餐、炸魚薯條、焗暮蓉、焗蘋果批等的單調，能夠為他們提供一種安全感。
那麼一個如此保守的英國人如何才會反省英國菜的不足呢？顯然地，你拉著他去廣東茶樓和法國餐廳也是沒用的。因為真正的問題，不在於外在的菜式，而在於內在的意識，就是他的心靈。他就是不想放棄那種他久已習慣，使他安心的單調飲食，任何外力都不能使他反省，因為他自主地拒絕反省。
你可能認為這是很可笑的事情：世界那麼大，為何就是要把自己關在英國菜的世界裡，對於任何關於英國菜的批評也不加反省？然而，很多人的生命，正正就是如此的、同樣的可笑。
在我們的人生當中，很多突如其來的事情，或會令我們有一種突如其來的疑問。迷失工作的方向，我們或會問生命的意義。面對不幸，我們或會問為何偏偏是我。摰親離世，我們或會問死後何去何從。這種「問」，就是哲學思考的種子。當你追尋下去，細心想一下這些問題背後的種種假設，你就開始了「反省」，哲學思考就開始了。但是，有些人就是問也不肯問，就算問，問了一句就算了，根本就不想去想。因為，愈是去想，他們就愈是不安。
要一個保守的英國人跳出英國菜的思維，反省英國菜的不足，是會令他不安的。因為他要放棄過去他習慣的飲食，並且對自己過去的飲食作出批評。同樣地，要一個人跳出自己過去俗世的思維，反省自己種種人生際遇背後的問題，會使他很不安。他若不去反省人生問錯，繼續如舊的活著，他就很安全，無須面對自己的過去。但當你開始反省自己的人生，你就要面對而且批評你的過去，放棄之前那套「不反省」的思維。這種思維的跳躍會使人極為不安。
這種不安可以使人非常自我保護，對於任何超越自己那一層思維的事物或言論極為抗拒。就像是希拉克批評英國菜難吃一樣，一個哲學家忽然站出來質問「你活著是為了甚麼」，當然會令一個根本不想思考這種問題的人感到討厭。有些哲學教就會很失望，於是就像一個熱心推廣中國菜的華人一樣，拉著英國人去茶餐廳、去茶樓、去酒樓吃中國菜，不斷向人說教、游說。但既然不去反省根本就是那人的自我選擇，你做了些甚麼也好，只要他堅持不去反省，也是沒用的。你或許只會成了另一個希拉克，無端端被一個潑婦大罵。英國是在英國，法國是在法國，這是兩個不同的文化圈。層次不同、語言不通，就講多無謂吧。別再花時間去勸人反省自己的文化了，多花時間自己反省自己的文化吧。
主後二零一三年十月十六日
1 http://www.dailymail.co.uk/news/article-2224595/She-went-like-heat-see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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