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是洪秀全诞辰200周年,太平天囯运动失败150周年。多少年来,誉之者称之为复兴运动、民族革命、民主革命、农民革命、共产主义的实行者;毁之者诋之为粤匪、发逆、长毛、异端、极权主义的代言人。太平天囯与洪秀全的功过是非,一言难尽。但这场延续十多年、波及十多个省份的建造人间天囯的运动,造成数千万生命的丧失,则是不争的事实。《南方人物周刊》2014年第1期刊文《洪秀全“上帝之子”的“人间天国”》,还原这位太平天国缔造者的真面目。

   天王不用读书人

   被太平军搅得焦头烂额时,不知咸丰帝奕詝有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从道光八年到道光二十三年(1828-1843),这15年里的广州知府和广东学政都应该砍头。要是他们当初稍微放放水,给洪秀全一个秀才的功名,很可能就不会有后来这场绵延14年、兵连18省的大祸。

   1850年2月末,在大清帝国的都城北京,道光帝驾崩咸丰帝登基。一个月后,在帝国偏远省份广西,前教书先生、现拜上帝会教主洪秀全决定起事。不到一年,广西桂平金田村聚集起一支两万人的军队。1851年3月23日,洪秀全登基,称太平天王,正号太平天囯。所以,1851年既是咸丰元年,也成了太平天囯元年。

   当时,广西正大闹“会匪”。咸丰帝并不清楚数十股叛乱孰轻孰重、孰急孰缓。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闹明白“金田逆匪”的“贼首”到底是谁。

   洪秀全比奕詝年长17岁,出生于广东省广州府花县一个农民家庭,族名仁坤,小名火秀。洪家是由嘉应州(今梅县)迁居此地的客家人。

   火秀6岁进村塾念书,14岁第一次参加“童试”。当时童试共有县试、府试、院试3次,连过3关就能成为生员,俗称秀才。那一次洪仁坤县试高中,府试却失手了。这没什么,毕竟他还只有14岁。

   1836年、1837年,二十出头的洪仁坤又考了两次,照样名落孙山。第3次失利之后,他似乎连走回家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雇了两个轿夫。之后他在邻近的乡村当了6年塾师。历来塾师倒以科举失意者居多。他们靠教授知识谋生,称为“舌耕”。6年之后,已届而立的洪仁坤最后一次赴考,依然落榜,愤愤不平地说了句大话:等我自己来开科取天下士罢。就在那一年他失去教席,开始了秘密传教的活动。

   咸丰帝对广西叛乱是极度关切的,他先后派了数位名臣去平定。第一位钦差大臣是林则徐。他不顾病体上了路,但走了17天,还没到广西境内便溘然长逝(后人倒因此少了麻烦,否则人民英雄纪念碑上“虎门销烟”、“金田起义”相对,多少会有几分尴尬)。而后是当时的能人、前两江总督李星沅,有名的酷吏、前漕运总督周天爵,已位极人臣的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赛尚阿。结果却是:李星沅病死、周天爵奉旨回京、赛尚阿革职拿问。

   令咸丰帝和名臣们手忙脚乱的到底是些什么人?

   1851年9月,太平军夺取了他们的第一座城池永安州城(今蒙山县)。在此停留的7个月里,洪秀全完成了一系列的军政建设,还封了5个王。东王杨秀清是个烧炭的山民;西王萧朝贵是自耕农;南王冯云山和洪秀全一样,在乡下读过几年私塾,可以算小知识分子;北王韦昌辉有几家店铺和大片田地,翼王石达开出身于富贵之家,这两人可以算士绅或地主。

   他们的出身不尽相同,学识有限倒算是共同点。

   据说,太平军围攻长沙时,左宗棠曾去拜见洪秀全,献攻守建国之策,并劝天王尊崇儒教,放弃拜上帝会。因洪秀全不以为然,左某悄然离去,成为湘军中平定太平天国的重要人物之一。忠王李秀成日后的自供词一语破的:“天王不用读书人。”

   知识分子常有自己的想法,头脑不容易改造,自不能轻易信任。书生文士在天朝是不可能得志的。太平军视为至宝的是孩子。每攻陷一座城市、路过一个乡村,必定竭尽可能把他们带走。孩子最天真无邪,加以训练,将来就可以成为死士。天朝晚期的将领,许多都是被带上路的孩子,例如英王陈玉成。

   至于普通将士,大多出身于苦寒之家。除了广西山民,“所据之地,男子一律‘随营’,先动以甘言,再施以威劫。所谓甘言,即传集百姓听‘讲道理’,如有不从,定斩不留。”——史家郭廷以总结。湘军的张德坚在《贼情汇纂》中记录,太平军掳人常常要“看手相”:如果掌心红润,手指上没有老茧,“恒指为妖”。反之,“挖煤开矿人、沿江纤夫、船户、码头挑脚、轿夫、铁木匠作、艰苦手艺,皆终岁勤劳,未尝温饱,被掳服役,贼必善遇之。”

   清末革命团体光复会创始人之一陶成章认为,太平军有中国民间秘密会社色彩。“非尽本于耶稣,而实有根于洪门之旧规而然也。”

   洪门又称天地会。为了壮大其队伍,太平军曾大量收纳会众,尤其是天地会党徒。不过洪秀全并不认同其“反清复明”的宗旨,“此种主张在康熙年间该会初创时,果然不错的;但如今已过去二百年,我们可以仍说反清,但不可再说复明了。……如我们可以恢复汉族山河,当开创新朝。”

   太平军号称平等,其实分别心甚重。入上帝会的称为兄弟。来自广西的称为“老兄弟”,享特殊待遇,后入会的称为新兄弟,一般百姓则一律称为“外小”。天王许诺“兄弟”们:“上到小天堂,凡一概同打江山功勋等臣,大则封丞相、检点、指挥、将军、侍卫,至小亦军帅职,累代世袭,龙袍角带在天朝。”按太平天国军制,每军置军帅一,下辖一万三千多人。

   “凡是拜上帝之家,房屋俱要放火烧了。寒家无食,故而从他。乡下之人,不知远路,行百十里外,不悉回头,后又有追兵。”他们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钱穆先生曾分析说:“农民骚动的主因,必由于吏治的不良,再促成之以饥荒。在官逼民反的实况下,回忆到民族的旧恨。这是清中叶以后变乱的共通现象。”“因一时一地的饥荒而激动变乱,要想乘机扩大延长,势必采用一种流动的恐怖政策,裹胁良民,使他们无产可依,只有追随着变乱的势力;这便是所谓‘流寇’。这一种变乱,骚扰区域愈大,虐杀愈烈,则裹胁愈多。”“饥荒可以促动农民,却不能把农民组织起来,要临时组织农民,便常赖于宗教。”“用邪教的煽惑起事,用流动的骚扰展开,这是安静散漫的农民所以能走上长期叛变的两条路子。”

   天父入梦对天父下凡

   当年的《英国政府蓝皮书》有一段关于太平军的史料:“……彼等已创立一种新宗教,可称之为一种伪启示,……足令一般毫无成见者怀疑其信仰是否真有诚意。”“如冒称直接与神晤对……上帝临凡,此诚与吾人就基督教圣经中所习见者大相径庭。”一位游览过天京的洋人则表示,“我们的圣经注解,都很难得到他的赞同,我们最好的经本,都被他用朱笔在旁批上天意,全弄坏了。”“教皇如有权治他,早就把他烧死了。”

   这里的“他”指的是洪秀全,拜上帝会的创始人。1836年第二次赶考时,他在街头得到一部基督教布道书《劝世良言》,作者是当过排字工人、后来成为中国近代第一位华人牧师的梁发。当时他翻了翻目录便放下了。1843年第4次科考失利后,有人劝他细读——结果他大彻大悟,敬拜上帝,自施洗礼,自行传教。

   人们听说他不是一个普通人。1837年第3次落榜之后,他大病四十多天,做过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他见到天上的父亲、母亲和兄长。父亲指点他必须改名。“洪火秀”的“火”字犯讳,要用“全”字代替。他可以叫“洪秀”、“洪全”或“洪秀全”。父亲还赐封他为“天王大道君王全”,并说,“尔勿惧,尔放胆为之,凡有烦难,有朕做主;左来左顶,右来右顶,随便来随便顶,尔何惧焉!”

   后来他读了《劝世良言》才知道,顶他的父亲是上帝爷火华,他的兄长是耶稣。

   “秀全”二字拆开来是“禾(我)乃人王”。他在读书之后是解了梦还是造了梦,无人知晓。不过教众们日后得知,冯云山、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分别是天父的第三子、第四子、第五子、第七子,萧朝贵既然是天父第六女杨宣娇(杨秀清的干妹妹)的丈夫,当然是天父的女婿。

   按说除洪秀全之外,冯云山的资历是最老的。据说他精于相术,早就看出洪秀全“多异相”、“有王者风”,所以成了他最早的追随者。事实上广西的许多信徒,包括杨秀清和萧朝贵等人,都是在他孤身深入紫荆山区传教时入会的。就算在天国大家庭里,他也仅次于洪秀全。然而在永安城封王时,他的排名却在四弟、六妹夫的后面。原因是这两人已经是天父上帝、天兄耶稣的代言人。

   传教过程中,冯云山一度被捕,洪秀全离开广西避祸。拜上帝会众人心惶惶时,杨秀清忽然跌倒在地不省人事,没过多久又站了起来,念念有词:“众小子听着,我乃天父是也!今日下凡,降托杨秀清,来传圣旨。”半年之后,天兄耶稣降临到了他的密友萧朝贵身上。

   事后,洪秀全和冯云山承认了天父天兄下凡的真实性。天父还获得了一个别名:高佬(粤语,高个子的人)——也许是为了让信徒感觉亲近。梦中受命的天父第二子和为天父代言的第四子孰高孰低?这是危险的问题,但到南京之前他们没必要也没时间想得太多。

   恰好在太平天囯建号两年后,1853年3月,太平军攻陷南京。29日,一切准备停当,天王坐着黄色的大轿子从水西门进入南京城。据说这顶轿子要由16个人来抬。簇拥着轿子的人下令路人跪迎,且不许仰视。此外还有32位艳妆女官,纱帕蒙面,骑着马跟在天王坐轿后面,一起进了两江总督衙署。

   现在,这座城市被改名天京,成为天朝的都城。洪秀全开始布置将两江总督衙署改建、扩建为天王府。时人记载它“周围十余里”,比明清故宫大一倍多(太平军失败之后,建筑所剩无几,在此重建两江总督衙署。民国时期,这里又成为孙中山的临时大总统府和蒋介石的总统府所在地)。宫殿门外挂着十余丈黄绸,上面是每个直径五尺的字:“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准进,否则雪云中。”(“云中雪”为剑名,“雪云中”指问死罪)。

   军国大事一直是东王杨秀清主持——他制定了一路北伐、一路西征的战略。其中一支北伐军竟只用了5个月便兵临天津城下,搞得咸丰帝坐卧不宁。天京方面,天王洪秀全深居不出,此时西王、南王已死,按规矩能瞻仰天颜的“兄弟”只有东王、北王、翼王等几个人。天京城里有人揣想,其实根本没有洪秀全这个人,当初被大轿子抬进城的是个木偶。

   原本洪秀全是可以“开科取天下士”了。令人意外的是,这年首次开考题目居然是“四海之内有东王”。年底,天父突然下凡怒责次子,并要他跪下受四十杖。北王等哭求开恩,并表示愿代天王受杖,天父也不答应。直到天王趴下准备接受杖打,天父才饶过他。

   但天父还是下凡不断,而且脾气越来越坏了。他经常责罚天王的亲信韦昌辉和秦日纲。有时连洪秀全本人也要出宫迎接东王,跪接天父圣旨。1856年8月中,他又一次降临了。一向不离天王府的洪秀全被叫到了东王府。杨秀清向他转告,天父认为东王也应当被称为万岁。洪秀全身边没有心腹将领,只好答应了,建议在两个月后杨秀清生日宴时办这场盛事。

   半个月后,北王韦昌辉潜回天京,率兵突袭东王府。杨秀清没有来得及躲进应付紧急状况的“空墙”。他的头被割下来挂在街心的木杆上。问题是城中还有许多东王部队。他们得知天王已经颁下诏书,怒责韦昌辉和秦日纲大肆屠杀的罪过,判两人接受处置叛徒的刑罚:五百大杖。东王部下被请来见证两人受刑的过程。他们按规定把武器留在天王府外。等他们差不多到齐之后各扇门就一齐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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