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宏观过程上看,阶层再生产容易形成阶层凝固化,地位的代际继承增强,资源在代际之间的继承性也随之加强,从而资源将集中在”二代”手中;从微观机制上看,教育资源作为影响代际流动的关键因素,也受到了父代地位的影响,”二代”在教育资源的数量和质量上都会优于非”二代”,从而进一步加剧了阶层结构与资源的固化。

   近年来,”富二代””官二代”等词汇频频出现。这些词语所反映的一种社会认知是:子代对父代的地位继承性正在增强,父代是富人或者官员,子代成为富人或官员的可能性就大。从学术的角度看,这个现象概括为”阶层再生产”,即代际之间具有较高的阶层同一性、相似性。那么,阶层再生产是身份继承还是资源传递?这两种过程都通过哪些因果机制实现阶层再生产?为什么阶层再生产现在受到如此广泛的重视?本文试图探讨这些问题。

   阶层再生产:身份的继承还是资源的传递

   阶层再生产指的是父代和子代的阶层地位具有较高的同一性、相似性,父子之间的阶层地位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说清这一问题,首先需要理解阶层概念。

   当代社会学是将阶级和阶层概念一起讨论的,马克思主义的阶级阶层观最富影响力。马克思主义认为,区分不同阶级阶层的标准是生产资料的占有。马克思据此在资本主义社会当中划分了两个阶级,即我们熟知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资产阶级占有生产资料和大量的财富,而无产阶级则没有生产资料,只有极少量财富。资产阶级通过榨取无产阶级生产的剩余价值而获得巨额利润。马克思主义分层观对于财富非常重视,而后人认为这是单一维度的分层标准,将马克思的分层观称为一元分层观。

   与马克思同时代的另一位德国社会学家韦伯则认为,社会分层的标准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多样的,即人们熟知的财富、权力和声望。在经济维度上,韦伯与马克思的观点基本一致,强调对财产的占有,但他更强调市场领域而非生产领域。他认为,有产和无产是所有阶级处境中最基本的两种类型,经济领域的分层都沿着这个标准而展开。但是韦伯的讨论并没有限于经济这一个维度,他还探讨了声望和权力的维度。他认为,声望是社会对人们的认可程度,与人们的生活处境相关,具有相同生活处境的人们具有相同的声望,从而构成了地位群体,具有阶层划分的意义。从权力的维度,韦伯认为具有不同利益的人,通过结盟维护自身的利益,通过共同体扩大影响力,所以权力也具有阶层划分的意义。为此,韦伯的分层标准是三位一体的,产权维度产生阶级分化,声望维度产生地位分化,权力维度产生政党分化,被人们称为多元分层观。

   社会分层的本质是对不同资源的占有、控制、使用问题,而当代社会学的多元分层观影响着我国学者。陆学艺曾经探讨过三种资源,分别是经济资源、文化技术资源、组织资源。经济资源与前面探讨的一致,指的是财富的占有情况。组织资源是结合我国的实际,指的是动用体制内的人和物的能力大小。文化技术资源指的是被社会所承认的证书、文凭等。根据对这三种资源的进一步探讨,陆学艺等人将当代中国社会划分为十大阶层①。占据社会上层的人占有丰富的资源,而在社会底层的人占有相对匮乏的资源。阶层的差异,实际上体现了资源占有的差异。社会阶层的分析单位通常是职业,但是职业划分并不仅仅是对身份的划分,同样是对不同职业所代表的资源占有状况的划分。

   现在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上:阶层再生产仅仅是身份的传递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父代总是用某些方式维持子代的地位,而地位的潜在含义是资源。首先是经济资源。经济资源是可以被子代直接继承,因为具有丰富经济资源的父代可以直接给子代金钱、房产、豪车,或者子代可以通过遗产继承方式获得父代的这些资源。其次是教育和文化资源。文化资源的继承往往不是直接的。根据布迪厄的观点,不同的资本形式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优势阶层的子代既可以通过父代的言传身教获其优势的文化资本,同样可以用父代的经济资源来换取优质的文化资本,包括文凭、证书、优雅的举止、富有品味的生活方式等等。第三是权力资源。在实证研究中,党员身份、行政级别、单位地位等是用来测量权力资源的一些方式,也是具体的权力资源,影响阶层再生产。优势阶层的父代为了维持、传递、强化自身的资源利益,使子代尽可能地进入自己所在的阶层,便形成了阶层再生产和阶层固化现象。所以说,阶层身份的继承实质上是资源的代际传递。

   不同阶层之间的壁垒可以用孙立平的”断裂”观点来描述。他认为,我国的优势阶层与社会底层之间存在着越来越大的区别,这种区别逐渐演化成社会底层被抛弃到社会结构之外。他们无论是在谋生的技能、生活的财富还是基本的保障方面都十分匮乏②,结构的断裂本质上仍然是资源占有量的区别。孙立平关于社会断裂的探讨是对当前社会结构颇具穿透力的分析。

   社会上关于”官二代””富二代”的激烈讨论带有负面看法,不仅仅是由于”二代”进入较高阶层比较容易,而是进入过程是一个”黑箱”,往往是父代特意安排的,所以是不公平的。这一地位继承还伴随着资源传递,二者是重合的。资源在家庭内部的代际传递,使跨阶层的社会流动变得十分困难。人们之所以期望进入优势阶层,也正是由于阶层之间的资源差异极大。阶层之间的壁垒,不仅阻碍了不同阶层之间的流动,而且让优势阶层通过阶层再生产掌握着对资源的垄断,排斥了普通阶层对相关资源的占有和使用。

   阶层再生产的机制是什么

   阶层再生产,究其实质仍然是地位获得的一个方面。影响地位获得的诸多研究显示,在转型时期,代际之间的阶层流动仍以继承性为主,虽然在具体的表现形式上存在一定的差异。从国际视野看社会流动,发达国家不一定保持相同的职业流动率,但是这些国家的职业流动都无一例外地受继承性逻辑的影响,代际传递模式存在一致性,这就是著名的FJH假设。所以,家庭背景对子代的影响在任何工业化社会都是非常明显的,其影响程度几乎都是一致的。

   具体到我国,”二代”现象作为当前阶层再生产的一种表现,其背后的机制值得进一步探讨。在社会转型过程中,哪些因素对阶层再生产起作用?它们的作用大小是否因为社会转型而发生变化?在转型过程当中,是什么促进人们获得利益和资源?这其中的机制是什么?李路路分析了社会再生产的相关问题,在此我们梳理他的研究成果。

   首先,阶层相对关系模式的”双重再生产”。所谓阶层相对关系模式,指的是不同阶层在社会结构中流动的相对机会分布。它体现为两个方面:第一,无论市场改革之前还是之后,继承关系在阶层流动中占据主导地位。第二,市场改革并没有改变这种继承关系,这种继承关系本身随着市场改革被再生产出来③。阶层再生产的主要影响因素在学界得到了很多共识,家庭背景和教育程度分别作为先赋性因素和自致性因素,共同影响着子代的地位获得。优势阶层的子代们凭借着父代拥有的家庭背景,无论是经济方面还是文化方面,他们都可以获得比普通阶层更好的资源,从而保持与父代同等的阶层地位,或者进入更高的阶层地位,这是继承性的核心内容。另一方面,这种继承性的代际流动方式本身也被不断地再生产。在我国市场化进程中,优势阶层可以将自己的资源代际相传,他们的子代总有更多的机会成为优势阶层,这一继承性的社会流动模式本身并没有由于市场化而发生本质的变化。

   其次,资源的传递过程由间接再生产变为直接再生产。这里的关键要素是家庭背景对教育资源获得的影响问题。市场转型前,国家对教育资源的分布和获得存在很强的干预,义务教育和高等教育均不收取学费,从而保证普通阶层的子代也能够获得相当程度的教育资源,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社会公平。当时,家庭背景对于教育资源获得的影响总的说是间接的:优势阶层为子代提供较好的家庭教育环境,促使子代获取知识、增加见识、开启智慧、认识自我、适应社会,其过程不受国家政策和行政权力的影响④。

   市场转型后,家庭背景对于子代教育资源获得的这些间接影响保持着,但是同时增加和加强了直接影响:优质义务教育和高等教育成为有价资源,优势阶层的家庭通过异地移民、亲友借宿、聘请家教、高额付费、权力影响等方式,为子代获得较好和最好的教育资源,包括较早出国留学,创造了条件,使”富二代””官二代”的教育机会大大有别于普通阶层的子代,其他类型的资源也会遵循相同的逻辑被直接再生产着。所以,失去了国家政策的干预之后,家庭背景起着越来越直接的作用,通过影响包括教育在内的资源获得,使得优势阶层的子代有更多的机会获得资源,而普通阶层则越来越难以获得更好的资源。

   再次,维护资源代际传递的机制就是阶层再生产的机制。优势阶层试图维持自身的身份地位,并不仅仅是将身份地位传递下去,而且是将自身的资源传递给子代。资源占有在父代身上就已经呈现出相当程度的不平等了,只要他们在资源占有上存在不平等,这个社会就形成了某种阶层结构。这些资源可能包括财富、权力、机会,维护、扩大和传递自身占据的资源成为阶层再生产的根本动力,推动着优势阶层将自身资源传递给子代。阶层再生产的对象,与其说是身份和地位,不如说是资源本身。由于资源的传递使得资源在不同阶层积累,社会位置的差异就是不同阶层占有资源数量或种类的差异。优势阶层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可能占有优势资源,传递这些资源的过程形成了阶层再生产;而更为重要的是,由于资源在代际之间的再生产,加剧了资源在某些人手中的集中,加剧了社会不平等。

   资源在优势阶层内部的传递,保证了优势阶层能够获得较好的资源,同时使得普通阶层的子代往往难以获得优势阶层所占有的资源。控制资源成了控制阶层位置的一个关键因素。成为社会上层的人能够控制资源,而他们又希望将资源传递下去,他们的子代又成为了控制资源的人,资源依然集中在社会上层。非优势阶层的子代想要进入上层非常困难;之所以困难是因为他们难以获得优势阶层所拥有的资源。优势阶层掌握、维持、传递资源的过程,与普通阶层试图获取这些资源的困难,共同构成了阶层再生产的核心内容。

   新时代与老问题

   阶层再生产并不是一个新问题,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独有的。人类社会自有阶层划分开始,便有了阶层再生产的情况。那么为什么在这个阶段人们经常讨论这个问题呢?这个问题何以成为这个时代的重要议题呢?从宏观过程上看,阶层再生产容易形成阶层凝固化,地位的代际继承性增强,伴随着这个过程的是资源在代际之间的继承性增强,从而资源也会集中在”二代”手中;从微观机制上看,教育资源作为影响代际流动的重要因素,也受到父代地位的影响,”二代”在教育资源的数量和质量上都会优于非”二代”,从而进一步加剧了阶层结构与资源的固化。

   首先,我国处在社会转型时期,这是阶层再生产的结构背景。伴随着社会转型,利益格局调整、价值观念冲突、贫富差距扩大等等问题凸显,进而阶层结构和社会公平成了理论上和生活中非常重要和现实的问题⑤。既有的阶层如何在结构变动中维持自身的资源?如何维持子代的地位?如何让资源延续给子代?由于结构转型与体制转型同步进行⑥,市场调节、组织支配、关系运作同时发挥着资源配置的作用⑦。虽然市场转型论提出人力资本增值假设⑧,但是权力维续造成既得利益格局的维护和延续⑨,都是阶层再生产的强化机制。无论是人力资本、政治资本,还是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只要能够在转型当中发挥作用,即可为我所用。

人们如何在转型当中获取资源、维持生活、提高地位,成了这个社会的主要议题之一。所谓的”二代”们,具有继承父代各种资源的天然优势。无论是”二代”自身还是他们的父辈,(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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