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果一向是香港獨立電影導演的代表之一,他傾向對社會低下層取態,喜歡起用新人或非職業演員作為電影主角(或重要角色),作品風格寫實又殘酷,令他電影往往都被貼上「邊緣」的標籤。而這「邊緣」化亦體現在陳果電影的角色塑造中,低成本製作的《香港製造》內,故事的幾位主角——中秋、阿萍、阿龍即代表了古惑仔、絕症少女和智障男等社會邊緣人物。在六七十年代香港經濟起飛時,公共屋邨讓「自強改變命運」的觀念根植於那一代人身上,艱苦的成長環境反促使他們努力生活和工作,整個社會帶有種無形的向前推動力量;可陳果電影鏡頭下的九十年代屋邨,卻聚居了日夜碌碌無為的失落青年,他們潦倒墮落,前途灰暗,整座屋邨彌漫不安、焦躁,就像即將回歸前香港的一個縮影,很多市民都對前景充滿了焦慮。

然而這電影涉及到的中港關係,卻是以榮少一角帶出。中秋為了救患重病的阿萍,鋌而走險接受榮少交帶的殺人任務,而被殺者,正是一位大陸人。陳果利用快速動鏡等拍攝技巧去記錄殺人這一場戲,第一段是中秋的腦海構想,整個過程順暢利落,可在第二段的實際行動中,中秋卻遇到諸多阻礙,他的膽怯,他逃跑時的跌跌撞撞,反映了中秋內心之混亂與掙扎。導演想利用這段落,暗示回歸(大陸)的美好愿景與真正現實之間的差距,香港人要跟大陸(人)的接近也不是想象中的容易和淡定,97前的轉變,移民潮的出現,中秋阿媽的離家出走,仿如很多港人對現實的逃離和迴避一樣,因而中秋免不了概嘆:「世事變得太快,當你來不及改變時,這個世界已經完全不同了」。

在《香港製造》中,中秋、阿萍、阿龍三個人物的一起奔跑,令人想到杜魯福的《祖與占》,或是尚盧•高達《不法之徒》(Bande à part)等作品,三個人的位置時常將女主角放在中間,表示中秋、阿龍均為阿萍所引,這段關係設置,既美好又純真,於放蕩、淫亂當便飯吃的「古惑仔」世界裡,顯得特別難得。而除了《祖與占》、《不法之徒》之外,本片也通過主角屋內掛著的海報,向很多電影進行了致敬,中秋殺人前拿著真槍玩弄的一幕,墻上掛著的正是《這個殺手不太冷》的海報。喜歡獨來獨往的中秋(雖有個跟班阿龍),就像Leon的行事作風,從《Le Samouraï》的Jef Costello(阿倫•狄龍飾)到《這個殺手不太冷》的Leon,悲情都是這些獨行俠的宿命,現實折磨著中秋,亦折磨著阿萍、阿龍等邊緣人,於是三人的奔跑,寓意著要逃離,但沒地位沒人理的「廢青們」,你們又能逃到何處去?

因此,死亡可能是這些走投無路的人唯一的解脫途徑,阿珊跳樓的那一段,跟現實亂糟糟的場景相比,是拍得多麼地唯美。還有和合石墳場的畫面,塑造得如大家的避世樂園,三人在墓碑群中奔跑、嬉戲、呼喊,也成為電影裡面不多的表現青春浪漫與歡快的時間。以鬼片起家的陳果,不忘將「靈異」元素也帶入到《香港製造》的故事內,阿珊自殺後總在夜裡糾纏著中秋,仿似是其靈魂不死(活在另一世界);而三位主角在墳場上的青春揮灑,與他們的生命終結在年輕歲月裡,都表明了導演對現實的絕望,以及想幫他們重新建造一個新天地的願望。這絕望、願望,源於回歸的背景,大家感到茫然失措,不知將會走向何方。「世界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影片結尾在埋葬了不知多少年輕生命的墳場內傳來的此段毛澤東講話,既是諷刺,也隱含了回歸後的新世界,和年輕人想要的新世界之間的落差訊息。

李燦森飾演的中秋,在陳果的塑造下顯出了豐富立體之魅力,他雖然反叛、好鬥,但肯講義氣、能幫人出頭,心地總體還是善良的。相反,阿萍的母親,即管整天叫著女兒不要跟中秋這類沒有出息的「頹青」來往,可她自己卻是好賭、勢利,甚至在與醫生談論那幕反映出她對中秋性命的視若無睹。不過觀眾應能夠體會到這母親口中縱使說著「不」,然而心內清楚女兒所愛是誰,電影在中秋找阿萍的一段中,以她母親對著鏡子擦傷口,與中秋站在鐵閘外的畫面構圖,即點出了兩人隔閡。病態社會讓中秋變成「遺棄」品,而這角色卻掉轉來暗示著這社會病得有多嚴重,「我本善良」的中秋,最終走上了殺人和自殺的「毀滅之路」,或者真的是社會不斷壓迫下而致的結果。

作為「香港三部曲」開篇的《香港製造》,可以說是陳果導演風格邁向成熟的標誌,他的電影裡會插入稍為荒誕的劇情,但同時又令人產生思考。中秋拿著菜刀想斬老爸但未遂的那場戲,當他到廁所洗臉清醒的時候,卻見到有位學生走進來一樣地拿著刀去斬他老爸,這巧合,形成了「黑色幽默」的前提,但通過「每個人背後都會有一個故事」的旁白,又使觀眾更易瞭解這幕的發生,是要從個別個案,延伸成一個普遍的社會問題。陳果的《香港製造》正是用此草根性的電影語言,向香港現狀與未來發出嚴肅的疑問,它既「下毒」又「解毒」,將主角帶到一個絕境,卻讓他們可在絕境後得到了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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