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到一则新闻,大庆油田欲砸铁饭碗,很多职工表示不满。我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词“子弟”——国企很多就业机会是世袭的,油田职工的子女是油田子弟,铁路职工的子女就是铁路子弟。说这个词熟悉,是因为我也曾在国企待过。那段经历是我经常怀念的时刻,并非怀念种种国企之“优越”,而是成为一片哈哈镜,在我后来的工作生活常常想起那怪异的世相。所谓“子弟”,正是其中之一。

当时我所在的是一家铁路工程企业,上市央企下属集团子公司,共和国长子的孙子,一个处级单位,系列第五,公司文件自称“五公司”,当地只知“五处”。一个标准的老国企,90年代国企改制的孑遗。我当时所在国企的子弟,就称为“五处子弟”。

2008年经济不景气,铁路基建大规模上马,兼以国企素以“解决大学毕业生就业困难”,为己任,岗位一时剧增。我入职时发现新同事有很多“子弟”,大约为三分之一到一半。相当部分并非本科毕业生,有些专科学校从来没听说过。与我同入职的一位同事暗暗说:“他们都来自什么野鸡学校啊。”这并非矜夸之语,只是说按照一般招聘标准,很多“子弟”无法进入行列。那位同事话语里有不屑,是因为校招大学生和子弟在工资待遇相差无几。

当年本科生基本工资是月薪2000元,专科生是1500元,不同岗位之收入又大不相同。工程项目部上获得的津贴补助远超工资,甚至好几倍,而这正是“子弟”们运作的空间。“子弟”们依靠父母、熟人、老领导,将他们调到有前(钱)途的项目,既是上升通道,也是快速致富之途。至于不知人情,没有背景的学生新丁,就完全凭运气了。在工程单位,除非专业性极强之工种(如设计测绘),大量岗位都能调剂空缺。不同的项目部,待遇和工作条件如天壤之别,那些工期漫长,条件艰苦,油水又少的岗位,很多“天之骄子”置身其中,那近乎是令人绝望的“发配”。当时我的岗位是在“机关”里坐班运笔,对于“地方诸侯”烈火烹油式地干项目赚钱,不免酸溜溜地羡慕。国企特有的清闲生活也给了我观察场所和机会。

“子弟”在国企内的地位,就是“自己人”。他们确实“以公司为家”,生活在其中,婚娶在其中,老死在其中。进入这片领域,生死不愁,你大可以安心。很多“子弟”在其他地方工作,或在市里买了商品房,你仍然可以感觉他们的精神安栖之所还在这里。外界稍有风吹草动,这里仍是他们的安乐窝。

新闻里提到“油田子弟”之录取细节,也和我所知的“铁路子弟”差不多。只要细看就知道,哪有什么“砸掉铁饭碗”,仅仅是微调就业政策:过去是本科生随时可以上岗,现在是本科二类非油田专业、三本毕业生无法直接去大庆油田上岗就业,需要委托大庆技师学院培训一年再择优录取。在劳动力市场化的今天,这已经是天大的兜底福利。“油田子弟”们毫无餍足之意,他们恨不得公司从他们一生下来,就给他们一个工作名额(正如计划经济时代)。稍有不如意,就大吵大闹,他们连一点点竞争都不愿面对,已经孱弱到歇斯底里的地步。

我把自己的想法发在网上,和人交流。有一位自言就是“石油子弟”的网友苦口婆心和我说:“油田录用子弟,其实是有道理的。“油二代”从小耳濡目染,对石油行业十分熟悉,一毕业就能上手;他们父母为石油行业奉献了一辈子,经常吃喝生活在野外,吃够了苦头,现在日子好过一点,让下一辈得点好处有什么过分。”这种说法的荒谬不需要高深理论来反驳。只要按其推论,医院优先录用“医疗子弟”,学校优先录用“教师子弟”,还有需要什么自由择业?

上世纪80年代国务院就颁布《国营企业招用工人暂行规定》,明确表示招工要“面向社会,公开招收,全面考核,择优录用”,实行劳动合同制,废止子女顶替。不过只要国企一日存在,接近权力者先获利的法则就不会失效。至于“奉献”云云,更是滑稽之辞。在正常的劳动力市场,用工基于自愿自利,“奉献”只是抒情说法,少有人会当真。只有占尽便宜又满腹委屈的国企职工才会拿它说事。

大庆油田是中石油的下属公司,中石油又是上市公司。“包分配”“子弟兵”这种既违法,又损害股东利益的现象存在,说明国企多年来大喊的“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是多么浅尝辄止,荒诞可笑。2012年,中石油集团在册正式职工544083人,临时工319741人,冗员现象严重(据说中石油员工数量是国际石油巨头埃克森美孚的10倍)。稍微作出一点“成本控制”,就闹得家属大院鸡飞狗跳,进一步深化改革革除垄断利益,岂不是要了他们命?

清朝也曾给打江山的八旗人福利,以回报他们的“奉献”。旗人不干活也可以领一份钱粮。结果是养出一批无用的“旗下大爷”。太平天国起事时,八旗子弟已基本无用。国企“包分配”这种模式,也只会养出一帮“旗下大爷”,这其实是害了国企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