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很大,看中国必须用宏观视角去看,才能看得清。倘若只是微观,则愈看愈模糊,甚至愈看愈混乱。

   用宏观的眼睛看,可以说,自第一次鸦片战争(1840-1842)以来一百七十年历史,此时的中国最强盛。问题虽多,但毕竟是一百多年来最好的时期。

   一百七十年的漫长岁月中,中国先是经历了不幸和苦难,外有帝国主义的侵略,内有朝代更替的战争,一百年多年里,不是挨打就是自己打自己,运气不好。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运气本该好转,但民族生活重心依然是阶级斗争,是继续革命,老百姓依然面对着贫穷(甚至饥饿)、运动和不安,依然是面对不幸。总之是运气仍然不佳。

   在这个大时代里,就我个人而言,虽没有经历过前辈那些战争的不幸,几乎没有呼吸过带血腥味的战火硝烟,但也直接体验过二次苦难:一次是五十年代末和六十年代初的大饥饿,当时我正在大学里读书,饿得全身浮肿,惶惶不可终日。另一次是六、七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我虽未被送入“牛棚”,但和“广大人民群众”一样,进入了集体疯人院,十年中总是在“看守”与“囚犯”这两个角色的互换中挣扎,身心完全变形,灵魂完全破碎。这两次体验都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七〇年末中国的好运气突然来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结束了。这之后中国人重新赢得了生活,赢得了和平,赢得了建设。而作为一个国家,中国把大门打开了,看清了世界,并且逐步参与了世界,更巧更妙的是竟然“撞上”了人类世界的“电脑”时代。聪明的中国知识分子和中国人从此抓住电脑,抓住最先进的科学技术,赶上了大时代步伐。尽管和美国相比还有不少差距,但终于迎头赶上,终于变成世界上的第二巨大经济实体。这便是中国的运气,中国的大幸。我所以高度评价邓小平,就是他帮助中国抓住了历史时机,让中国与大时代列车“接轨”,从而赢得大发展的机会,赢得了站立于世界之林的可能。中国三十年来运气不错,显然与邓小平个人历史作用关系极大。

   在这个新时代里,我个人和国家一起,也赢得了生活。国家有幸我也有幸,我和国家一起迎来了思想解放,社会充满活力的八十年代。十年之中(从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末),变形的身心恢复了正常,灵魂恢复了“完整”,我不再“夹着尾巴做人”了,而是昂起头颅做人。放下个人不说,仅看到自己的祖国天天在改革,在发展,运气很好,就很高兴。

   可惜邓小平来不及完成政治改革。中国走上了发展之路,一部分人先富起来,金钱奇迹般地到处冒出地平线。这些金钱既是明星又是魔鬼。它既能造福人,又会腐蚀人。“发展”属于历史主义范畴。历史总是在历史主义与伦理主义的冲突中悲剧性地前行。发展带来强盛,也带来腐败。“发展”付出“伦理”代价,社会变质,人心变劣,官员们遗忘自己是“人民公仆”,腐败紧随着繁荣并与之同步生长。新的问题与新的焦虑产生了,中国又一次走到了历史的江津渡口。

   此时此刻,中国又面临着一个历史时机,又面临着一个“命运”选择。倘若邓小平在世,他一定会看到西方正面临前所罕见的经济危机,而中国尽管问题很多但毕竟拥有经济活力,如果抓住这个机会,顺势进行政治改革,内部自我完善,中国一定会走上新的里程。相反,如果固步自封,不知改良,任凭社会变质,道德瓦解,那么,中国将成跛足巨人,甚至成为丧失良知系统的残废巨人。

   前几天,我陪妻子去“补牙”,见到丹佛一位很有思想的名医,他超党派超政治但关心中国,因为中国毕竟是他的父母之邦,临走时他语重心长地说,其实,中国现在是任重道远。所谓任重,是既要经济发展,又要政治改革。所谓道远,是说过去几十年的“进步”,才是征途的第一步,未来的道路还很长很艰难。既是任重道远,那就不是筹划权宜之计,而应考虑百年大计。而这百年大计,“政治改革”应是第一计。中国经历了一百七十年不幸与大幸的历史,赢得了一笔伟大的财富,这就是不幸与大幸相互转换的历史经验。这一经验告诉我们:事在人为,知命在人,立命也在人。好运就在于人抓住历史时机进行自我改善。

   二〇一二年六月十八日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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