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並不是制度中的意外,而是它的基礎。」——齊澤克

在下文中,我會透過分析中國核能議題的意識形態指出隱藏於這個單一議題背後被批判者方便地遺忘的客體性暴力、以及指出他們把科技議題自動聯繫至資本發展、膨脹的無意識操作背後的對原初、和諧自然的虛幻想像。

在流水式議題於社運市場流轉上下貨架的循環、靜止的重複過程之中,難以有一天我們看不到所謂激進的批判鼓吹我們堅持思考、人文價值等等被自由派視之為公民社會的核心要素的東西;而這一切仿佛是平常的、亦無人應察覺到任何可疑之處,或這就是事情本該如此的進行模式:社會這個客體高高的壓在我們之上,我們除了唸著那些反抗的禱文、乞求客體的憐憫使這一次的運動終於可以壯大至燎原之火以外,難以有更令人信服的反抗姿態。

慢慢地,一種批判的文化在這群人之中滋生,思考的過程則被硬套入熟知的理論說法:凡是“發展暴力”則以“資本的瘋狂舞蹈”回應、凡是“中國模式”則硬套或借力於自己都一知半解的“西方理論”或“普世價值”辯駁;然而,在這一種嘴頭與嘴頭的交換之間,這些明顯地是出於好心、良心、美麗靈魂的人卻沒有察覺到自己在齒輪的運轉機制當中的地位:在名為資本的巨輪作為支撐我們日常生活所必需的經濟活動並吞噬其必要吞噬的剩餘之時,以“道德”、“良心”為核心的去政治化批判就不過是體制的潤滑油,它只是企盼機械運作時少一點哭哭鬧鬧聲、把一切的程序予以合理的“民主道德機制”的解釋,但從不正視問題的全體自身(那作為人類必要活動的經濟生活機制和當中必然存在的客體性暴力)。

以分析中國核議題的個案為例,唐健指出“我們很明白核電業背後不惜一切代價‘發展’經濟的資本邏輯”,因此,提出我們當以一系列“貨真價實”的批判問題回應:質問這個項目背後的既得利益者、分析它背後的階級成份…等等。而這一切又是跟他上文提到的核能作為一種巨大威脅性的不穩科技作呼應,在他眼中,這種價值高昂的“玩具”當跟一個真正社會進步沒有關係,它僅是先進國家的科技玩意。而相反地當落後國家發展核能時就不只是單純科技的交替問題,而是瘋狂、超出資本常態的膨脹活動:它縱使開發了二十年、技術主要來自法國,但畢竟是難以預計的科技,也有可能是既得利益者的玩意,不是造福人民的東西。

一切看似非常正常、非常批判性,而這等論述其實是相當安全的:把一個科技的發展背後的階級持分性勾勒出來,這就應當是具體地“分析”(或提出人們當如何分析)這類問題的一般方法,那就是“知識份子”、書生的“腦力勞動”。這般分析是安全的原因正正就是他非常方便地借力於某個“自然”的大他者之上,而這個大他者正正就是小資眼中那個日常性地沒有鬥爭和道德矛盾的和平世界:沒有科技就沒有危險,因此,邏輯上說,當科技會帶來危險之時,我們就該鼓吹人們去針對這個進入我們生活範圍之內的科技反思它潛在會帶來的危險。說白了,有甚麼議題就不過是繼續套用同一公式:不過就是單純叫你思考一下,還假裝謙虛得叫人提出分析來讓他“比齊澤克更忠於齊澤克”;這等口術難以出錯,因為人人都是不過在不同的場域之中倒模著這些“批判”來“喚起社會警覺性”,這不過是社運份子進行社會分析時的慣例。

若果我們真的要跟從齊澤克在《論暴力》一書之中的邏輯分析——有趣地,此書的譯者就是唐健本人——我們該看到的對立並不是“沒有危險科技的道德自然狀況”和“核威脅”之間的對立;相反,當齊澤克提出“客體性暴力”之時,他的意思正正就是當我們甚麼都不做、單純只是為了維持今天的生活模式,社會運作這個客體已經是充滿了排斥性的暴力、壓抑著種種剝削。這個說法不僅是形式上改變了我們理解問題時對立的觀點,其意義其實相當深遠:相反於針對這個進入我們生活範圍之內的科技,我們該看到的是已經存在的客體性暴力作為我們已經參與的一種社會現實,而非假設另一個光明的虛構未來,因此,真正與核威脅相比的不是他前設之中隱藏著“有核”和“無核”之間的比較,而是血煤和核威脅之間的比較。煤作為中國今天能源結構之中的主要成份,即使今天我們停止一切發展,單單是維持社會的日常運作,已經是不斷的繼續把煤礦工人送下地底埋葬。這個對立才是我們分析核能或是其他發展問題時的具體基礎。

因此,當自由派以其既有的方式反對或許有災難性的核科技的同時,間接性地以隱藏的方式被認同了的則是回到今天血煤工場的暴力和剝削。縱使這個立場沒有被道出,具體的社會現實還是決定了他們觀點的所在之處。這種隱藏前設的立場,正正就是唐健文中企圖說的否認性的反面,見附件(1)。在理解到這一點以後,我聲稱這才是正確分析問題的方法:把血煤、第三世界的殖民史中因為能源問題而引發的礦工奴役和今天核安全的問題相比較,而非單純地假裝“若果無核便沒有暴力和災難發生”——而核安全確實是一個嚴肅的問題,我也不是隨便支持核發展——但是,無意識地亂扣他人“發展暴力”的帽子來抬舉自己的立場正正就是對議題最無效、最無知的“批判式回應”。他假裝思考的姿態,但其實並不真的有投身於理解問題的具體環節。或許,換個平庸說法,2020核能計劃針對的是國家能源結構的問題,而這要被放在血煤工場、煤礦的水源污染、海岸線區域依靠其他地區血煤發展等等的問題比較,而非假裝沒有科技入侵我們的生活範圍時就是“自然”的狀況:所謂自然的正正就是工人下礦場死掉的日常事故,絕非“反核之眾”提出虛假的和平自然。

如果問題是階級問題,就提出是階級問題。若是核安全,就說是核安全而非核能本身,但同時要在正確的對立觀點之中檢視問題:跟血煤、水利工程的地質弊處相提。不要取書生的那種朋友在哪一邊就說哪一邊話的立場:書生的立場是最安全的,因為他甚麼都不敢真的說狠、顧左右而言非物。這一種以“不說”來隱藏立場的犬儒態度詭異地正正就是我以上說到公民社會堅持人們要“包容、思考、理解”運作時的奇異潛規則,在這裡我跳過一點理論功夫直接道出我的立場:真正的公民社會的建立並非大家假惺惺的包容然後把政治變為“解放政治”而非“鬥爭政治”(我的說法是,這世界沒有解放政治這一回事,我們一定是在不同的程度上被納入經濟體系之中,正正是因為逃不了,才怎麼都要鬥爭,走到在體制以外袖手旁觀只是認同了客體暴力的立場),在這裡正確的操作為康德的“公用”和“私用”理性之間的倒置(見影片)。正正是齊澤克口中的康德的那一種公用理性(見附件2)才能矯正我們全部人都不免在誤解對方的問題,假惺惺的點頭容忍只是促成小圈子文化、山頭主義、毫無建設的朋輩思維。如果在政治研討的場域之中不能放下政治組織的包袱來討論問題自身,它就已經是被買辦社運私有化了的、毫不公共的演藝場所。

以上一種在應用普遍的矛盾中同時理解個別矛盾的特殊性的思考習慣,正正就是為甚麼我不會認同唐健的分析的主因之一,或是,把問題放大來說,我如齊澤克說不會重視今天很多對資本主義的“批判”、並提出以下公式:真正唯一有效的批判就是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建設,理論、技術、組織、科技、實踐上的建設。種種的批判性議題在今天僅是有一種“山頭主義”的割據作用。在這裡,我是非常認同右派經常問我們左派的問題:“那你有甚麼替代方案?”左派幾十年來以種種的邏輯體操或是形而上辯解騙自己我們不用答這一個問題,或是甚至都不再研究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理論和經濟實踐方案,或是把這迫切的問題廷遲到某個政治目標以後才“應該”想的事:有了形式民主以後、“到我的黨有了多數比例以後”、到我們先消滅了某個外來的他者以後…。我看事情是具體得多:不是務實的不是共產主義者,單純批判而不打算把現今問題全盤推倒再研究實施方針的不是共產主義者。即使只是在這一個事業的最初步的層面,我們還是該實踐“毛式調查”來抗衡種種“批判議題”的幻燈片播放、並以共產主義作為所有左翼的終極目標;相對於朋黨主義的“批判”,單純務實、認真的調查已經是解決問題的一部分。強調左派是必以終結既有體制為目標是一種否定資本主義普世性的姿態,今天,如果政治還有甚麼缺口,這是那些自稱為共產主義者的人必要堅守的一個場域。

附件(1)——5月17日對唐健的回應
當我們指出盲目擁護核發展的人是在否認它潛在的危機以後,最無知的回應正正就是回歸到一種“擁抱大自然”的想像的抗爭之中:試想想,如果在《愛垃圾》那個影片的最終齊澤克說因為我們正在否認垃圾是我們生活的必然產物,因此為了回到不否認的狀態之中我們要和那些環保團體、new ager打成一遍,然後齊聲地說“啊!大自然多漂亮…我們是時候反思自己的生活了…”、“要反思…要反思,就是先有思想才再有差異…我們多元的一起生活”;這才是災難,因為這正正是齊澤克一直以來所極力批判的對象。

如果你想知甚麼是真正的否認,齊澤克會非常狠的告訴自由派一個立場與以上相反的論述:這些所謂的“(簽個名就當成是)反對”、“(回收了某些東西就說是)環保”的“做事情”的姿態才正正是“僅是為自已感覺良好的意識形態”。他們正在否認事情嚴重的地步、裝出一股嚴肅的說法,但是又僅僅是以“對大自然的想像”作為分析事情的中介。這裡他們沒有意識到如果他們真的相信他們所說的,其實必須要以更激進的手段做事(;你不能同時追到兩邊的兔子,你不能一邊又希望更激進、另一邊行動又非常保守地做出跟買辦社運完全一模一樣的東西。那麼你只是在享受自己作為失敗書生的形象,也就是說,這種“革命者”的失敗是自找的,不會被同情)。

齊澤克這種激進的論述,不用說,為他帶來了相當之多的敵人,因此,如果你是真的支持齊澤克的哲學,不要將這個激進的立場淡化、繼而想利用他在自由派的山頭社運中佔個小圈子:這才是真正的災難。齊澤克不是甚麼文化研究、批判理論的東西,這是一名共產主義者,而如果我們也不認真提出這點那就非常可惜。

以“對大自然的想像”作為分析事情的中介在這裡應該要跟“資本的瘋狂舞蹈”現象一起讀,因為這個對立之外還有一個剩餘:我們作為共產主義者提倡的正正就是這個對立的虛假性。當資本流通的活動在一切意義下改善了人們的生活——對,我作為共產主義者還是會說這句話——在這裡我們看事情要非常務實:並不是不發展就不會有壞處,碳工場的意外、石油污染、乾淨能源在生產過程中的環境問題通通都是問題,你不能拿一個“資本的瘋狂舞蹈”現象的說法把一切跟“發展”有關的東西都打成一鍋來批判,這是毫不客觀的,只是一種自我滿足的“批判態度”。其中被壓抑的正正就是真正農村生活、無交通、無穩定供電的慘況、血煤工場已存在的死傷人民,在“自然”這個他者面前,人們從來沒有安穩生活。

在這裡的問題正正就是:我們既不想盲目受制於經濟暴力的踐踏、又不想作自由派假腥腥的“抗爭活動”,共產主義者在這裡應該是執著提出自己的一套階級(如發展的利弊和效益成份)、科學(如安全的問題、煤和核的life cycle analysis)、意識形態(指出以上兩種邏輯的虛偽)的分析,而非盲從任何民粹式的反應,這是至少最基礎的一步。如果你想簽個名就當是表態的話,這就正正應驗了我“買辦社運”的一個說法:難道不是嗎?簽個名就算了,多方便,方便得像假一樣。這種抗爭看起來態度是假的、看行事的手法也就是假的、看結果也是假的,但是,不要誤會,他真的是假的。

但是,他縱使是假的,於客觀的情況之中還是有某具體的作用:如,把問題的對立面建築於“無核的光明未來”(看看“反核之眾”的旗幟)和“核污染”的對立之間;如果這真的是正確的對立,那麼我毫不猶疑會選擇後者並以激進的政治行動實踐:但是,這不是真的的對立。他們的表達形式背後真正在說的是“(假裝我們不意識到的)血煤”和“(衝擊到我的小資和平世界觀的)核能”之間的選擇。並且,在擺出這一個虛假的對立之時,反核者可以有好多種說法,例如,他們可以說:“別硬套你的邏輯到我這邊,我反核、也反血煤,我支持風力發電。”但是,正正是這裡他們錯失了事情真正的重點,血煤之所以為既定的客體性暴力並不是我空想出來侮辱自由派那無效反核抗爭的一個虛構之物,它是一個我們有共悉地不說的、但因而更實在的禁令:因此才要推出一個光明美好未來的自然形象出來掩蓋這個維度的現實。

如果在傳統的剝削性生產關係之中,如十九世紀的第三國家殖民地的血煤工場和其對應的帝國大陸之間的生產關係鏈,我們作為先進文明地區的人可以假裝這些剝削沒有發生的話,正正是如核能這樣的議題告訴我們自己不敢面對的東西:從來沒有美好過、也從來沒有甚麼方便的道德立場是可以簽個名就繼續假裝血煤的事情不是已存在的客體性暴力,因為道德是非常物質的東西,它母寧就是生產關係之中總存在著的人類與自然、階級與階級之間的相互利用、勞役。自由派推出一個對自然的想像正正就是企圖再掩蓋已經存在的物質基礎,擺出一種“無限制性的道德選擇”的姿態,猶如只要在反對核能以後我們可以自由地支持風力或是太陽能,但是,這裡存在著的正正就是他們以否定性邏輯(如“我否定核能”)來談現實政治時的問題:當你否定核能時,我們不是回歸到那個只存在於討論之中的“無限制性的道德選擇”,而是現實、當下的已經隱藏於日常事態之中的血煤的問題。我當然並不是說他們有意識的支持血媒,相反,他們自以為反核就可以回歸到某個無限制的選擇而漠視已經存在的血煤問題才是最危險的。在理論的層面上,這就是意識形態分析之中“否定性的模糊性”(熟悉文學的朋友會說是”diferentiality”的問題)。

影片附件(2):
齊澤克論公用理性:「真正的公用理性不是單單的公開演說、它是不受制於任何既定的目標­的(加註:它甚至不是用來成立例如「公民社會」或支持某一特定社會政治體制或「普世價­值」,甚至不是用來喚起人們的道德內疚感去宣傳某一純潔的道德生活的態度)。它是純粹理性­的運用,而願意在過程中實驗著一些危險的後果。就這樣說,大學不應是「製造專家的工廠­」,這是因為,一個知識份子是不應輕易接受既有構成問題的方式,他是會去反思問題自身­:會不會我們接收問題的形式自身正正是問題的一部分呢?會不會我們自發地構想出問題的­方式同時在遮掩著問題(或使它神秘化)呢?這種反思的活動是知識份子應該做的事,而不­是假裝全知的大學話語去解決它。(加注:往往這些過份熱心的嘗試最終都不過確保了既有­組織問題的形式,而沒有去觸及問題的核心,因為大學話語作為一個虛偽地穩定的表象總是­第一個湧出來去遮蓋了問題背後的不穩定性,而這個不穩定性卻正正是變革所必須的奇點)­」

齊澤克於倫敦大學的碩士課,“再思《暴力》”
http://backdoorbroadcasting.net/2010/11/slavoj-zizek-violence-revisited/

文 黃杰/ 香港毛派、支持十二五或2020核能計劃的齊澤克學會成員

影像串流:

http://youtube.com/v/3Iwdu6H2dQ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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