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28日晚上9时许,山东省招远市的繁华街区罗峰路段,在一所麦当劳餐厅里,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人命血案。 1名成年男子和另1名12岁少年,以及4名年轻女子,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将1名女性殴打致死。从网上公布的现场视频来看,事件发生时,仍然有不少人在餐厅内用餐,但人们或远远围观,或仓皇逃离。整个过程中,没有看到有任何人试图上前制止暴行。

中国官方媒体,似乎正在竭力把惨案的原因,归结到一个宗教团体身上。由于所谓的真相,向来都是被官方所垄断,所以官方这一说法,难以令人完全相信。但无论施暴者是何许身份,都无法掩盖,当时的旁观者,并无一人敢于上前阻止暴行的这一冷酷事实。

当然,或许有人会说,旁观者并无义务冒险出手相助。这一说法看似有理,但却不能解释一个根本的问题,那就是在当下的中国,社会何以冷漠至此。 2011年的广东省佛山市,一名2岁幼女被卡车辗压之后,有18名路人先后从旁边经过,却无一人援手相助。最终是一名清洁工将这名幼女救起,但为时已晚,幼女因伤势过重而死亡。

我也回想起一件往事。十几年前的一个冬日下午,在中国内陆的一所城市,还是大学生的我,与几位同学在在街边购物。其中一位同学,将新购的山地车,没有上锁就停靠在路边。正当我们与小摊商贩讨价还价时,突然听到一身轻响。一回头,只见一个陌生人已经骑上同学的山地车,飞窜而去。

年轻气盛的我并未多想,立即拔足追赶。于是在空旷的公路上,上演了狂追自行车窃贼数百米的一幕。后来,在一辆路过警车的协助下,终于将窃贼擒获,并送至派出所。

说起来,当时的我也算是相当的走运,不但最终将窃贼擒获,同时自己也毫发无伤。几年后,相同城市的另一位博士生,就远没有在下如此幸运。这位学生在大街上被摩托飞车党窃包,在追赶的时候,被窃贼反身一刀刺中心脏,当场身亡。

于是,问题就变得棘手。如果连追赶窃贼这样的事情,都要冒上生命危险,试问还有几人,还敢于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问题还远远不止于此。 2008年1月,湖北省天门市,一位路人看见城管殴打平民,义愤之下用手机拍下现场,不料被城管发觉,反被抢夺手机,并被数名城管殴打致死。而就在2014年4月,浙江省苍南县,又发生了类似的一幕。一位路人用手机拍下城管的暴行,反被5名城管抢夺手机并被殴打致伤。不过与天门事件稍微不同,在苍南事件中,更多的旁观民众在激愤之下围攻城管,或许也因此救了这位拍照路人的一命。

在身边发生暴力伤害时,旁边的人们或躲避事件以寻求安全,或参与反抗以阻止伤害,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但摆在中国人面前的难题是,我们根本无法估计,参与阻止暴力伤害的风险,到底有多大。仅仅是追赶一下窃贼,或者是看似举手之劳的现场拍照,都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更麻烦的是,这些施暴者,或许可能带有黑社会身份,甚至还可能与政府势力有所牵连。因此,即便一时义愤相助,当时可以全身而退,但也难以避免,在事后遭到施暴者的报复伤害。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承认,躲避而不是参与反抗,是一种更为理性的选择。

根据我自身的经历,以及朋友的见闻,在美欧日等国家,即便是对于陌生人,人们也总是报以随时可以相助的态度。而在台湾最近的地铁杀人事件中,行凶者最终也是被见义勇为的旅客所制服。为何在中国,社会状态与这些国家相比,犹如云泥之判?

社会学理论认为,规则可以塑造人们的社会行为。在专制国家,权力以暴力形式,垄断了社会规则。统治者为了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不但必然会垄断暴力,而且必然会最大限度地剥夺个体正当使用暴力的权利。统治者深知,个体一旦掌握了暴力反抗的权利,就会对权力形成挑战,危及专制的根基。同时,统治者必然要剥夺个体形成自治组织的权利。唯有将个体压制在孤立原子状态,专制体制的被挑战的风险,才能被降到最低。

勇气会推动对自由的诉求,而追求自由,则就意味着反对专制。因此不难理解,在专制社会中,勇敢向来是勇敢者的墓志铭。真正的勇者,即便不是因为挑战权力,以至于被权力所直接惩罚,也往往会因为不能容于社会规则,而被社会所排斥。专制在剥夺个体自由的同时,必然伴随着以种种恐怖氛围与利益教唆,去扼杀个体内心反抗的勇气。而对于一个失去勇气的社会,在面对暴力伤害的时候,自然也就不必期望会出现什么奇迹。

类似于招远血案这样的事件,折射了专制之下社会严重退化的冷峻现实。然而令人悲观的是,只要专制仍然存在,这种现实,就不会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有些人,徒然地高呼“乱世用重典”,寄希望于体制对犯罪行为的严厉打压。殊不知,对于一个被阉割了勇气的社会,专制权力的继续强化,只能导致社会的进一步溃解。而无论是在当下,还是在未来,生活在专制之下的人们,都必须为社会的这种溃解,付出惨重的代价。

我还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在将窃贼送到派出所之后,我和那位协助擒贼的警察作完笔录,出门寒暄道别。当时天色已晚。正当他准备驾车离去之时,突然冲出一位妇女,将他从驾驶座上拉了下来,劈头盖脸一顿斥骂。这是他的妻子。隐约中,我了解到,他是一位铁路警察,长年得不到晋升,家境似乎也不甚好。今天只不过是办完事情返程准备回家,结果多生一事,耽搁到现在,惹得妻子发怒,前来斥骂。这个男人一声不吭地站在车门旁边,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在妻子骂完之后,他为妻子拉开车门,然后自己也坐上车,闷声开车离去。透过傍晚浑浊的马路尘埃,那辆汽车的红色尾灯,越来越暗,最后在夜色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