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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发生的悲剧全缘于奥运会前。2008年夏季的一次饭局。

   庄龙、朝柱、丁虹及文飚这四个同学成了京城“四人帮”。他们四人是初中同学,又一块读高中,一九六九年他们一块下乡插队到了山西晋西南吕梁山深处的一个山村落户。那一年他们全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和姑娘。他们一块儿去插队的同学有七个,竟然走了三个,他们全参加了这三个同学的追悼会,哭得个个稀里哗啦。剩下了他们四个,他们常聚,最长时间隔上两三个月得聚一次。过年节就更别说了,一定得聚。

   这四个同学现在全奔了六十岁以上。一眨眼之间全成老头儿老太太了?是。庄龙五二年生人,老大,朝柱也是五二年的,生月小,老二,文飚个狗日的去了英国伦敦发展,但近年内他总在国内忙,在北京注册了公司,也买了一套豪华公寓,他每年有一多半时间呆在北京。文飚是五三年二月的,老三。丁虹是当年他们的班花儿校花儿,年龄最小,老四。可丁虹也是五三年生人,只是生月最小,腊月里生的。三位只差了一年生的男人全要愣充大哥,全叫了丁虹小妹妹。现在三个大哥全发财了,庄龙成了一家餐饮连锁店老总,他是个甩手掌柜的,董事长,很懂事儿,啥也不管,让手下的职业经理人打理他在京城的数十家连锁店,他只是一年半载的开次董事会。他的身价也有几千万了,正在往九位数上发展;朝柱成了一家出租车队的老总,身价也有几千万了;文飚是在英国发展中餐馆连锁店,并迅即在澳洲及西欧东盟把中餐馆搞得轰轰烈烈,身价也是几千万的富人。只有小妹妹丁虹年轻时得意,她在插队的时候让当大官儿的父亲关照当兵了。那一年她爸刚刚被解放。那个年月能当兵的人不是有背景就是有特长,丁虹甩下了一帮受苦受难的同学们,去了兰州军区穿上了军装。

   那忒让人羡慕。

   再之后丁虹嫁了个军官,再之后她转业回到了北京。她有了份稳定的工作。她绝不像某些官二代红二代的,她只干好她的工作,没下海更不懂经商。她只是休闲活下来。再之后她突然离婚,成了个孤寡老太婆。这四个知己同学,只有丁虹混背了,守一个女儿过着清贫小日子。但是丁虹也不算背,她一生也没受过大罪,一生享受,离婚了不算背,那只是个人选择。退休之后丁虹就闲着,吃着每月五千多块钱退休工资。工资每年也涨。她现在听到几个哥一声招呼就坐地铁转公交从郊区往城里赶过来,见了几个哥高兴得不行。丁虹把她城里的房子给了女儿,她在远郊区买了一套小房子居住。

   几人吃喝玩乐加上隔段时间郊游,三个哥争着付钱,她只管理行程和策划去哪儿,买什么东西,如何玩什么的。但是无论买什么全是几个哥争着一把掏给她一叠子钱,她可以实报实销。而几人吃喝玩乐全是丁虹管钱,她管钱几个哥最放心。她总能把钱计算到花剩下了还有几十块几毛,如数退还给出钱的哥。当哥不要那些小零头的钱时,她一准生气说,不要了我再不管啦。经济账,就是亲兄弟亲姐妹,也得算清楚!丁虹太较真,几个哥也没当真。反正丁虹有火就发,嘴里还骂骂咧咧,几个哥听了也全是大不咧咧地笑。

   而这几个同学知己,常聚就是图一乐,全没有任何功利及世俗的生意经。他们谁也不靠谁,能在一起聚只是觉得他们能说到一块儿,且这哥几个在一块儿聚了,绝对不谈他们各自的生意。更不图哪个知己能给自己的生意谋划一番。他们不需要再用谁了,他们个个也全是老江湖,用丁虹的话说,他们个个贼精,要是身上长了毛,比猴子还精。他们聚在一起就觉得可以无拘无束地高谈阔论,他们的聚会是真情、性情、友情,更为珍贵的是发小情谊。他们谁对谁全知根知底儿。

   丁虹一直后悔她策划了一次让几个哥去一下知青点儿?咱们去山西下乡插队的胡泉村,玩一回?

   几个哥听了全赞成。

   文飚一脸感叹地说,去!想老支书了。真想!

   朝柱说,也不知道老人家身体咋样?

   庄龙那些日子因为和女儿吵了几句,惹了千金生气,媳妇也跟着瞎搅合。他太烦,他立即拍大腿同意说,去,不能空着手。我去超市买上几百只冻鸡带过去,他妈的那年月咱们把胡泉村的鸡偷吃光了,后来又套狗吃?忘了没?

   几人一下就回忆起来当年偷鸡摸狗的杂碎事,一下讲了半天。那次他们吃着大餐,吃的是海鲜,喝的是极品酒。

   庄龙说是我发明的偷鸡,弄个鸡巴钓鱼勾,那鱼勾是我从北京带过去的,想在黄河里钓鱼,结果钓了一下午,咱几个连个鱼毛儿鱼籽儿也没钓上来。全跟真的一样把钓鱼杆一甩一甩的,那一河稠得跟黄泥汁子一样的水,能有鱼?饿得咱哥几个前心贴后背,异常沮丧,异常扭结,这他妈是新词儿,总归当年咱们哥几个是一路骂骂咧咧地往回走。后来才想起来钓鸡。钓鸡就一钓一个准。在鱼勾上串一根细线,还是钓鱼线,忒结实。钓鱼勾上放一粒包谷豆儿,引着鸡吃,鸡一叼上豆儿,咱就收线,把线收到跟前一把抓了鸡,把鸡脖子嘎嘣一拧,能听见鸡“咯”一声叫唤已经死过了。咱把鸡往胳肢窝一夹扭头就疾走。回到知青点上炖一锅鸡肉,恨不得把鸡骨头全嚼碎了也全吃净,还把鸡汤再炖些烂菜叶子土豆粉条再大吃上一顿。操他妈那时候吃鸡太香,现在再也找不到当年吃鸡肉喝鸡汤的香味了!现在听了吃鸡就倒胃口,恶心呀!

   朝柱立即插话说,惨忍,咱们当年那样对待鸡们,真有些惨忍。老大把鸡钓过来,我把活蹦乱跳的鸡抓住,把鸡脖子拧了,那只鸡真的是“咯”一声就死过了。说了他喝了一盅小酒。

   之后几人又说了一阵儿偷鸡,直到他们七个知青把全村儿的鸡吃光了,才想到套狗,狗肉当年也太香!

   庄龙说当年套狗还是我发明的吧?咱们几次挫败?差点和狗们大战,我说千万别招惹这些土狗,它们急了真咬人的,让狗咬了那就麻烦大了!庄龙就站起来,那顿大餐在一家豪华餐厅包间里,庄龙嚼着几根鱿鱼,在包间里开始活灵活现地表演套狗。那是用吃剩下也再啃不动的鸡骨头逗着狗过来吃,和狗“异常友好”的神态,等狗走近了,把骨头扔给了狗的同时,也抚摸一下狗脖子,狗就叼住了骨头要跑的神态,而此时一根绳套已经套在了狗脖子上,庄龙说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只对后面一招手。而那根绳子由朝柱掌控,朝柱就起来了,也表演着他把绳子甩在了一棵大树后边,他人整个躲在大树后边,绳子也甩挂在了一根树杈子上,他盯紧了庄龙,庄龙对他一招手,他立即开始收绳子,片刻间狗就让吊在了大树上,四条腿乱踢腾,也是片刻间狗就伸出舌头玩完。他们套狗的时候有放哨的,有站岗的,全是女生负责,五个男生也分工明确。有手中提棍子铁锨的,有手中抓一把锄头的。他们防着和狗的主人那一准是老农民们打架。再之后他们拖着死狗就跑,到了知青点开始剥狗皮,把狗的内脏一扒拉扔地上,抡起大刀把狗连骨头带肉剁了,煮一大锅狗肉,吃上几天。

   之后庄龙又感叹说,惨忍,真他妈惨忍,咱们那时候对狗们太惨忍了。想起来那个时候吃狗肉,把一条活蹦乱跳的狗片刻之间弄死了,也是片刻之间煮熟了,还是跟狼一样吃下肚子,我这一辈子见了狗肉就再不敢吃了!

   庄龙说了,立即端起了酒杯对着餐厅包间的豪华吊灯说,狗们,死于三十多年前的狗们,对不起啦,咱爷们哥们姐妹们,那时候太饿了,见着吃的眼发绿,个个全是狼,再别提能吃狗肉了?对不起啊狗哥们!

   丁虹那时候小声细语地说,跟他妈真的一样?这会儿想起来给狗们祭奠了?说了她赶紧捂了一下肚子,仍是小声说,哎呀,我也吃过,香,回味无穷,那年头真把咱们饿惨了,个个真的跟狼一样。

   文飚指着丁虹说,妹妹,你是母狼,小母狼一个!我还能回忆起来你端了一碗狗肉蹲在墙角,对着墙壁吃的稀里呼噜的。

   丁虹就大笑,也跟真的一样点头承认,还跟真的一样咕哝说,咱那时候可不就是活脱脱的小母狼一只?说了她用并不标准的山西话模仿着当年的情景,说,那时候,一满的吃山药蛋疙瘩,吃的脸也成了山药蛋。是肿了还是虚了,哪个知道?咱们那个时候走路发飘眼窝子塌坑,一满是让饿的恓惶。

   哥几个听了全笑。

   再之后哥几个全跟真的一样,全站起来,端起酒杯向空中的惨死也进了他们肚子里的“狗哥们”肃穆致敬。默哀片刻,把端着的酒杯全喝了。

   之后才讨论了买什么东西去知青点?

   片刻间就说乱了。

   丁虹才说了她的“管理办法”,说,啥也不要买成不?拿上钱最实在。买几百只冻鸡,咋运过去?天这么热?咱是不是要租一辆冷冻车?

   几人总是同意丁虹的点子。全说对对对,啥也不带,拿钱就成。这年头真的是只要有钱,那就实在。

   文飚说,咱一人拿一万,去积点德,行点善,我把一万捐给老支书。当年老支书对咱哥几个太照顾啦!

   庄龙说,成。你捐了,我们的钱咋办?

   朝柱说,成。别问咋办了?到时候看着办。

   之后几人就决定了回一趟知青点,开谁的车,路上带什么食品,要不要先打个电话找到老支书?

   文飚说开车去就成了。打什么电话?我相信咱们的老知青点还是穷山区,要是打电话太麻烦。我的时间只有两天空闲,快去快回成不?

   大家就一致同意。

   他们议定了行程,就真的去了一趟山西吕梁山深处的户津县古堡子乡胡泉村。当年这样的乡全叫人民公社。

   那一年几人全算成功人士,当然丁虹也是成功人士,她一生啥也不图,当然是另类的成功。丁虹总说她吃嘛嘛香,睡的踏实。奔知青点儿那一年,几人全奔六十岁了,也全是五十四五岁的年龄段。那一年他们也全算是壮年。他们开了一辆庄龙公司的奔驰越野,三个男人全有了近三十年驾龄,一路上换着开车谁也不累。

   那一年他们在回山西胡泉村的路上,一路上说的全是当年知青点儿的故事。但也不全是故事,全是每个人心中的片断记忆,全是抹不去的苦痛和饥饿记忆。而一旦说起了饥饿感,文飚老小子就拆开一包扒鸡,他吃着扒鸡使劲馋几个人,把嘴咀嚼得巴唧响,说,一说到过去的饿,我现在胃口一下开了?吃鸡香了?怪不怪?几个人就也拆开了一包扒鸡,一路吃着各类吃食,喝着山西的极品汾酒,不知不觉地全程高速路六个小时之后,他们开始开车爬吕梁山了。

   他们奔向了他们当年插队的知青村落,胡泉村。

   进入山区之后,极快就可以眺望到了黄河。停车休息,几人张望着不算远也不算近的黄河,朝柱说,现在咱们一人说一句形容词儿,说黄河,怎么样?

   丁虹说,我先说,反正没几个哥有文化。啊,母亲河,黄河!说了,她伸展了一下手臂。

   文飚盯着她,说,这词儿要是三十多年前你在这儿说,我一定拍手。我也一定会说很多赞美的词汇,一定如此。现在不想说了,没看看你成了老太婆了,还要伸展手臂,跟个少女似的?

   丁虹就嗔怪地说,又拿我开涮了?我好赖也跟了几个哥好多年了吧?还没涮够?

   朝柱就说,对对对,不能再欺侮咱小妹妹了。我来说啊,黄河,一沟沟泥汤汤水哦,这是母亲的乳汁么?不对,她分明是祸害人民的河!

文飚就鼓掌,说,好。看看这一满的泥汤汤水,我们当年喝的就是这?她是水么?是。是乳汁么?也是。我们的母亲河,几千年来,就是这么让我们儿女,(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本文责编:jiangx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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