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卡雷多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在这样一个国家里,你可以想象,西班牙大多精英都集中到天主教会里,他们是两栖的,有宗教情怀,却没有放弃世俗的理想。天主教照管着整个欧洲教会的罗马教廷。可是在那个时代,偏偏地中海不安全,西班牙就有点天高皇帝远的味道。西班牙的教会,就在这一片独特的土地上,开始了他们独立编导的独立演出。

   教会因宗教而产生,本身却可能带有世俗社会组织的一切特征。在公元7世纪的西班牙,教会是唯一“正路”的活动舞台,政教合一,给有政治理想的精英,提供了最方便的出口。雷卡雷多把精英们的热情推向了一个高峰。在公元7世纪,西班牙的学者、知识精英们,就像清代的中国儒士,也在政治领域一展身手,在一个按说是西哥特蛮族统治的西班牙,编出了名垂西方文明史的《律书》和《裁判条例》。只是,他们以教士的面目出现,以教士的身份和感觉在从事活动。他们从基督教引发的道德思考,处处出现在他们的法律著作中,“我们致力于维护国王权力。但是,假如他处于怜悯宽容,发现某个罪犯愿意悔过自新,就应该赦免”。法官不仅要“经验精通法律业务”,并且应能“适度量刑”。

   这次去西班牙,我们两次通过不同的道路从巴塞罗那南下安达卢西亚地区,然后从最南端直上最北端的巴斯克地区,然后又从巴斯克穿越东北地区,回到巴塞罗那。在整个旅行过程中,对西班牙多山的地貌,留下了深刻印象。尽管罗马人开凿了公路,可是此公路非现代公路,覆盖的面也很有限,交通仍然是古代水平。

   人们或许知道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骑着驴子和骡子的西班牙旅行。记得以前还读到过美国的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于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在西班牙的一次艰难跋涉。他们有大篷车,可是因道路的颠簸,坐马拉的大篷车甚至比骑骡子更不舒服,他们宁可弃车而骑驴,大多数时间更必须步行。即使是有客栈的地方,卧具都要自备。客栈里什么都没有,食物也必须自备。可是偶尔却会有葡萄酒。亚当斯写道,“这儿有我所见过的最多的狂野、不规则的山脉”,真正是险象环生。

   亚当斯旅行时带着后来也成为美国总统的儿子约翰-昆西.亚当斯。他当时还是个孩子。在小亚当斯的日记里,他写着,“今天没有什么值得写的,就是一直在爬山”,路“几乎是垂直的”。

   约翰·亚当斯在一封从西班牙发出的信中承认,选择通过西班牙的陆路去法国,是自己犯下的一个大错。那已经是18世纪的1779年,是在我们讲述的西哥特朝廷故事的一千年之后。可想而知,在7世纪西班牙的交通和通讯如何困难。可是在那个时候,与外界很少联系的西班牙。却用宗教在积极统一这个国家。

   也许,因为是西班牙的天主教第一次得到这个国家,精英们兴奋莫名。他们试图为教士们建立苛严的行为准则,将一些他们认为是文明的东西,渗入到西班牙一个个山洼中、渗入连罗马诸神也未曾涉足的乡村。在雷卡雷多时代,主教是由民众和教士们选举出来的。就连法国的历史学家也认为,当时西班牙甚至达到了法国教会都没有抵达的道德水平。不知道那些充满热情的教士们.是如何在7世纪的大山里翻山越岭,走遍村村寨寨的.他们的决心是,西班牙“只有一种歌声,只有一种礼仪”。

   各地的主教们,也一次次地长途跋涉,来到京城托雷多,一次次地举行“公会议”。天主教的“公会议”相当于议会。一度它曾是对王权的约束。可是在7世纪,这只是西方文明在制度上分权和平衡的萌芽,还非常不稳定,不断地发生反复和倒退。

   在十五年短暂的雷卡雷多时代逝去之后,西哥特人宫廷的阴谋、内斗和腐败故技重演。而天主教教会长久陷入误区,“六根不净”。教会太世俗、太政治化了。有时候说它是一个宗教社团,还不如说是一个政治组织。可是在那样的年代,假如教会真的“超凡脱俗”,它又可能被世俗的王权斩尽杀绝。那就像一个恶性循环,一个深而不见底的旋涡,在当时似乎根本看不到有走出来的希望。

   在西哥特朝廷的后期,由于政教合一,世俗和宗教的司法也混为一谈。政权由于种种原因,要压制西班牙社会的一个特殊群体——犹太人。犹太人聪明,他们在任何一个社会中,总是有能力很快觅得生存要领,在一些金融之类的顶尖行业里成功。那种循环的戏剧在各个个国家反复上演,在西班牙也并不例外.朝廷们总是在要振兴经济的时候,需要犹太人的帮助,也总是当他们富裕起来之后,要没收他们的财产、把他们踢到社会的底层,甚至踢出去。而天主教出于他们“只有一种歌声,只有一种礼仪”的理想,加入了这场对犹太人的迫害。

   在教士们为世俗社会贡献他们的聪明才智,为世俗社会制定《律书》和《裁判条例》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一个危险的边缘。在他们的世界里,应该只有上帝这一个裁判。现在,他们习惯于自己在世俗社会的裁判角色,他们假借上帝的名义来裁决他人的信仰,糟糕的是,他们由获得了事实上的司法权。西班牙天主教主持的宗教裁判和迫害的传统,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的确,他们改善了司法审判,开始重视证人证据的衡量,而不是“人格保证”,他们建立了西哥特人和本土原罗马帝国的西班牙人的法律平等。可是这种平等是有限度的。因为在他们的法律中明确否定了宗教自由,只要事关信仰,法律平等就靠边站了。

   在西哥特朝廷的最后时代,从托雷多的大桥上,还最后一次冲出过远征的大军。

   向北,它要平定西班牙北方一个独特民族——巴斯克人所谓叛乱。结果一路征战,一发不可收拾,一直打过巴斯克地区,打到今天法国的尼姆,就在五年前我们拜访过的那个罗马斗兽场,捕获了尼姆的僭主。今天的游人们去尼姆,多半是冲着这个斗兽场去的,可是它的内部今天已经是一个现代化的剧场了。向南,大军登上舰船,扫荡了虎视眈眈的摩尔人的海上大军。

   那最后一次欢声雷动的胜利凯旋,声震托雷多城。上帝在天上默默看着,一言不发。也许,在给出惩罚之前,他先给了一个隐隐的暗示,指出了西班牙接下来的麻烦来源。南方,那窄窄的直布罗陀海峡对面,有一个伊斯兰教的世界,那是不久之后,持续将近

   西班牙是相对孤立的,北面除了大西洋,就是常年顶着雪峰的比利牛斯山,这山相对隔开了西班牙和欧洲近邻法国,东面的地中海隔开了意大利,南面还是地中海,可是那只是细细的一线直布罗陀海峡,对面就是摩拳擦掌的北非穆斯林。当时的造船和航海水平,加上7世纪、8世纪所风行的对土地城池、金银财宝的野心,这一线海峡实在算不了什么。

   可是,只要还没有跨越过来,海峡本身就是一个相当好的隔离带。7世纪的西班牙人,只知道和他们在海上打了一场的阿拉伯人,一支舰队就有一百六十艘船,是一个严重的军事威胁。可是那里究竟在发生什么,或许他们也并不那么清楚。

   对面,阿拉伯人正在横扫北非,扫的方向是自东向西。与西班牙南部安达卢西亚遥遥相对的,是今天的摩洛哥,恰是北非的紧西端。就在北非那一带,有一些土著的部落民,所谓柏柏人。阿拉伯人一路扫来,也一路征服着各地的土著,把自己的宗教带给他们,也把他们收入自己的远征军。这柏柏人,正是日后攻下西班牙的主力军。

   正因为阿拉伯人是从北非的东头扫过来,所以他们要取得西班牙的话,最好是先到摩洛哥,摩洛哥和西班牙之间的直布罗陀海峡,在小比例的地图上,都不怎么看得出来,在这里,非洲和欧洲,几乎就连在一起了,好像轻轻架上一块跳板,就可以跳过来。西班牙的地理位置本身,恰好首当其冲。正因为直布罗陀海峡的便捷,西班牙本身也成为非洲与欧洲之间的跳板。不管是非洲有人看中了欧洲的珍宝,还是欧洲有人对非洲有了征服的野心,西班牙就必定是战将眼中的头一个目标,大兵们脚下的第一个战场。阿拉伯人直奔这块跳板而来。就在接近它的时候,被伽太基城死死挡住。柏柏人是一些分散部落,有些已被攻下,那些没有被攻下的,就加入了伽太基城的保卫战。由于希腊人和柏柏人的抵抗,这座城市坚持了很久,直到公元698年,才全部陷落。信仰伽太基神的柏柏人,开始在征服者的压力下改宗伊斯兰教,这个过程还没有彻底完成,伽太基城陷落仅仅十三年后的公元711年,被征服的柏柏人已经被阿拉伯人当作先遣队,送到了去征服西班牙的战场上。

   这真是天数。西哥特人的朝廷正一路腐败下来,天主教会又在排斥和迫害犹太教。西班牙正走在一段下坡路的谷底。而对岸阿拉伯人的气势正如日中天。欧洲富裕丰饶的传说在向南传过海峡来。今天摩洛哥这一带,已经成为阿拉伯人统治的一个省,省会就在今天的菲斯域。一路杀来,伊斯兰已经是一个大帝国了。他们习惯把自己的统治者称为哈里发。哈里发派在这个省的代表叫做穆萨。在北非的辉煌战果,令穆萨站在海边北望的西班牙的安达卢西亚,信心满满。

   穆萨先让一个释放的奴隶去探探虚实。这位阿拉伯勇士小试牛刀,登上了安达卢西亚一个安宁的港口小镇。一个突袭,轻易就抢回一大堆财物。于是,那被阿拉伯人打败收编的柏柏人大军,就被派出去了。领头的叫做塔里克。

   柏柏人最先登陆的,就是距离非洲最近的那一个点—直布罗陀。那是和西班牙相连、伸人大海的一座小岩山,像是个小岛的样子,直布罗陀海峡以此命名。今天这个小小的岛是英国的领土。柏柏人这一登陆,就给小岛定了名字,现在所有的历史书,说到直布罗陀,大多会告诉你,入侵西班牙的柏柏人首领是塔里克,而直布罗陀的发音,就拐着弯来自阿拉伯语的“塔里克的山”。

   今天的西班牙能变成欧洲最有异国风情的地方,就是从公元711年的北非入侵欧洲开始的。柏柏人曾经扫平西班牙,越过比利牛斯山脉,直入法兰西。可是你可以想象,前进的速度会越来越慢。打进去还算是容易的,要守住一片原本已经有自己深厚文化的异国土地,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了。结果,打过去又退;回来,一直退到还剩大半个西班牙的地方。而欧洲稳住阵脚,就又开始推回来。稳稳神,推回来一片,稳稳神,又推回来一片。最后,就又恢复了原状。欧洲是欧洲,非洲是非洲。

   可是,唯有处在边缘的南部西班牙,永远地被改变了。以前罗马人的入侵,西哥特人的入侵,他们都还是同一个欧洲,唯有阿拉伯人的入侵,裹挟着非洲的风,中东的风,以及冷色调的伊斯兰之风。即便阿拉伯人最后又退了出去,可是他们来得晚,留下的东西就多;滞留的时间长了,他们的文化就如泉水,点点滴滴地渗入了安达卢西亚的每一寸土壤。

   看着直布罗陀海峡,你不能不感到惊讶。今天,就由这样细细一线蓝色海水划开的非洲和欧洲,还是有着巨大差异。首先是经济上的差异,就像北美的墨西哥和美国。摩洛哥的菲斯,是令所有的旅人欣喜的地方,因为整个城市是一个活着的天方夜谭,要是有一张载着阿拉伯人的飞毯突然飘起来,你也不会感到奇怪。人们还维持着那神话里的生活。可是这也标志着,这里人们的生活水平和欧洲还不能相比。

   当然,今天那一线直布罗陀海峡,对非洲和欧洲来说就更不是什么障碍了。几年前在法国我们就注意到,那里有许多北非移民,而在西班牙,摩洛哥人过来更是像走娘家一样,一抬腿就过来了。记得在马德里,我们旅馆楼下的餐厅里卖很好吃的油条。我们每天早上都要冲着这油条去吃早饭。那里的服务员是个摩洛哥小伙子,手脚勤快,对不会西班牙语的我们非常耐心,给我们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后来问了朋友,才知道现在西班牙人和前来谋生的摩洛哥移民,在大城市存在一定程度的种族矛盾,也算是一个社会问题。8世纪铁骑直指北方的柏柏人一定没有想到,在一千三百年之后,他们的后代和西班牙人会是这样的一种关系。

   那么当年,柏柏人和阿拉伯人之间,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阿拉伯将领穆萨,让柏柏人塔里克领着大军在入侵西班牙的的战争中打头阵,啃硬骨头时,心里的算盘怕是,等塔里克啃下硬骨头,他就跟进收获。没有料到,西哥特人的朝廷是如此腐败而不得人心。当年罗马人打西班牙,打了整整三百年;如今塔里克没费什么大力气,(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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