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第一次參與反核之眾在六四維園晚會的攤位。嘗試寫個隨筆,整理一下想法與資料。當是幫忙自己理解「反核 x 六四」的索引。

核電

核電的暴力形式,問世數十年來上已有太多朋友說過。

它複雜。人在高輻射的環境中工作,永遠不可能完美執行紙上談兵的科學,偏差才正常,意外不令人意外。

它危險。災難一旦發生,不可收拾。烏克蘭切爾諾貝爾的「第二石棺」辛苦募得巨款,尚要三年才建成,建成後最多也只能扛一百年,甚至幾十年;福島源源不絕把污水排出太平洋,見不到盡頭。

它沒有出路。每天全球幾百個核子反應堆持續生產放射性廢料,不能稀釋,不會消散,在地球上困上千年萬年,最終大部分都返回食物鏈的頂端,回到人類體內,損害遺傳基因,禍延後代。

它不民主、不道德,不但長期封鎖資訊,而且無形無色,一般人根本完全無法保護自己,無論是日常核污抑或災後輻射,它帶來的任何傷害,受損最嚴重的一定是權力最小的人,可能是鈾鑛附近的住民,可能是被利誘到核工業的勞動者,可能是明知污染但不捨家園、或窮得走不動的平民,可能是貪平買廉價食物把輻射吃進肚子裡的基層。

它是特殊的、鋪天蓋地的政治支配形式︰科學家、政府、核工業、國際組織、各地的司法機構,甚至醫生、教育制度,連成一線,守護謊言。世衛長期被國際原子能機構挾持;安全劑量的標準來自破綻重重的廣島研究;獨立科學家被拘捕(像白俄的 Y. Bandajevsky);法律加以恐嚇(日本新修訂的《保密法》)或否定(絕大部分核污索償官司);核工業長期得到大量的研究經費、補貼與明文規定的免責。

中國

中國核電「大躍進」當然是舊聞了。有人麻木,有人覺得危言聳聽。話說五十年代的大躍進,說到底就是盲目,當年有句口號,叫「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今天中國核能的魯莽,實在或者不相上下。目前全中國核電比例只佔2%,核子反應堆有20座,但建築中有28座,規劃中的近200座。福島核災後,全球仍繼續興建的發電廠不過六十餘座,中國已獨佔28座,可見中國對核能發展的粗暴決心。單以廣東衡量︰目前有大亞灣(2座)、嶺澳(一二期共4座)、陽江(目前運作中有2座,最終擴展至6座);將來還至少有台山(2座)、汕尾陸豐(6座)、揭陽(4座)、海豐(2座)、惠州(6座)、韶關(4座)、荷包島、肇慶等等。

猶記得沙士時,北京以七天七夜建成小湯山醫院,作為隔離非典肺炎病人的措施。中國的核設施同樣是如此火速,乃至不顧後果。其中如惠州核電廠、浙江三門核電廠和山東海陽核電廠使用的AP1000模型,其實技術尚未成熟。《明報》曾引述中核集團前副總工程師溫鴻鈞的說法——美英核能機構正延遲或涷結對AP1000設計的認證審批,「中國可能成為AP1000的世界實驗場。」可國家核安全局專家稱,中國已投入大量資金,不可能放棄。而另一個更惹人爭議的歐式壓水反應堆(EPR)模型,台山核電廠正是白老鼠。法國以EPR模型運作的核電廠,位於諾曼第的Flamanville核電廠,於2007年開始興建,原定54個月內開始投產,現在還未完成工程,預期至少延後至2017年才有機會投產。芬蘭Olkiluoto核電廠亦有其中一個反應堆為EPR模型,2005年動工,多次延誤,其自動化設計亦未完善,相信要2018至2020年才能投產。格林威治大學能源政策專家Steve Thomas更在其26頁的報告中直指「整個EPR的設計與建築根本就是災難」。那麼距離香港不足一百公里的台山核電廠呢?2009年動工,相信今年內便可峻工投產,其安全規格令人極度成疑。除此以外,選址方面,被譽為世上最大模規的陽江核電廠,其實是在地震帶上;韶關和肇慶核電廠俱為內陸核電廠,只能倚靠江河湖泊等水源冷卻,萬一造成污染,則會大規模影響的食水污染。

此情此景,就算最最僥倖,所有核電廠都沒有嚴重意外,每間核電廠的日常排放核污和核廢料也是令人無法迴避的問題。核電廠在日常運作中一樣向外排放輻射物。以氚為例:要過濾這輻射物質,成本極其高昂,全球核廠都由它不斷排放。大亞灣核電廠排到海裏的氚每年遞增,而中國更不斷提高「安全界線」以合法化「既成事實」,這個「安全界線」在2001年以前是55.6 TBq(萬億貝可),2002年為145 TBq,2010年6月再提高至 225TBq。核廢料的壓力更是令人如坐針氈。現時核電廠的廢料基本上儲存於核電廠自建的硼水池中,但長遠的高階核廢料處置方案,中國嚴重落後於進度。看看世上其他地方︰高階核廢料的煩惱是無休無止,核工業發展數十年以來,迄今並沒有一個國家能成功建立其高階核廢料存放場。大多數國家單是選址,勘探、研究、商討,已要花上十年以上。芬蘭的Onkalo Project被拍成紀錄片,令人驚慌也失笑︰試問如何設計一個安全保持十萬年,超越世上一切政治制度的地下核廢料系統?現在流行的說法,是中國打算在戈壁沙漠或甘肅的敦煌附近興建核廢料儲存處。而據估計,到了2030年,中國的高階核廢料每年將生產3200噸。這種壓力與其洐生污染,試問能如何計量?

而另一端在都巿活得好端端的香港人,應該如何判斷?大亞灣核電廠為八十年代中英談判下的中港合作產物,自1994年起已運作二十年,原定2014年便須除役。然而一兩年前,中電與政府在毫無討論下,便為大亞灣延役二十年。二十年來,我們知道甚麼?輻射檢測指數、數以萬計(為港人享受的電力而在核工業長期付出生命的)工人及其家人的健康情況、附近社區居民的健康紀錄、核電廠對生態系統的影響、對土壤農作物水源的影響……我們近乎一無所知。連同不斷累積的核廢料儲存壓力,這個危機我們應如何評估?天文台的所謂輻射檢測,不過裝模作樣;老實說,若有三長兩短,你會知道在哪裡可以找到碘片嗎?民政事務處還是村公所?你會知道如何保護你的小朋友嗎?日本民間反核團體「日本原子力委員會」副次長村上正子女士月前走訪香港,在演講的Powerpoint上,把福島核災的災區範圍,疊在大亞灣的地圖上。「我聽說香港有七百萬人口。如果大亞灣發生核災,大家能夠疏散到哪裡去呢?」的確,輻射避無可避。切爾諾貝爾核災報廢的土地是十五萬平方公里,足計有一百個香港以上,其波及之處,迅速遍及整個歐洲大陸。一旦發生核災,我們不但無法保住東北、大浪西灣、大嶼山東、鐵路沿線,根本整座城巿就會全面失守。

中國自稱以核電來解決排碳及空氣問題,更是牛頭不搭馬咀的謊言。不知多少科學家已多次指出,核電的生命周期需要至少十四個工序,前期由採礦到燃料,必須經過多層提煉、濃縮、加工,步步都要用秏費大量能源,排碳極高(可參考Kristin Shrader-Frechette的《What Will Work?》及Helen Caldicott的《Nuclear is Not the Answer》)。後期的廢料處置,要持續萬年,成本、能源、排碳都根本無法估計。

六四

近年隨著本土右翼興起,為幾代港人帶來政治啟蒙的六四竟被說成是境外政治,今年更有政棍在尖沙咀另起爐灶。我自然無意捍衛支聯會,但中港政治的論述,已出現了很多不切合邏輯的說法。例如凡認為中國民主與香港民主息息相關的,都被譏為「大中華膠」,都是承認一國框架的忠誠反對派。這種設計不過稻草人。事實是︰中港政治的血脈相連,是幾十年來特殊的歷史因果。對此歷史稍有點認識、稍願意正視的港人,根本無法避開對中國的思考。核電正是尖銳到極的例子。就算明天香港獨立,陳雲老師做了城邦盟主,甚至結束與大亞灣核電廠的消費關係︰一旦環伺香港的核電廠發生意外,香港還是會壽終正寢。核電如是,食物如是,經濟如是︰我們已坐在連環船上,就算你竟然對廿五年前的北京工人學生的集體謀殺無動於衷,對廿五年來中國巿場化與官商集團對基層的剝削與折磨視若無睹,今天中國的土地水源空氣污染,難道與你孩子的未來無關?

核電歸零,不但是人類對環境與後代的倫理責任,也是對中港的心理邊界的批判。在六四寫下這個極其草率的東西,只求理順一點事實,反省一下令人心虛的城巿生活,如果粗疏錯漏,還望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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