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时报 | 北京仍需慎待“金鹅”

上世纪末，印尼苏哈托(Suharto)独裁政权倒台，印尼举行了民主的总统选举。当时，香港《南华早报》(South China Morning Post)的一个同事问了我一个直白的问题：“为什么印尼人能选举自己的统治者，我们不能？”在香港这个前殖民地对其历史的代价不屑一顾之际，这个问题具有一种特殊的共鸣。

17年前的7月1日，香港平稳回归中国，因为北京方面当时颇为谨慎地对待这只新的“金鹅”。然而，一项重大误解始终存在。港人（以及当时交还香港的英国人）强调的是已故中国最高领导人邓小平提出的“一国两制”政策的后半部分，将其视为按照主权移交协议、确保香港生活方式50年不变的保证。然而，对中国政府而言，前面两个字更重要。香港如今属于中国了，在中国政府看来，1984年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政府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意味着将香港按照英国殖民统治时期的格局接管下来，根本没想过要赋予香港市民民主权利。

但700万香港人中有许多人认为，作为一个发达的法治城市的居民，他们有权行使民主权利。中央政府让得到自己首肯的一个小圈子（即选举委员会）推选行政长官，然后试图通过行政长官来控制香港特别行政区(HKSAR)，而迄今通过这种方式产生的3位特首在很大程度上施政无方，招致许多港人的反感。尽管2017年香港将通过普选产生下一届行政长官，但中央政府规定，只有“爱国”的候选人才有资格参选，当港人知道“普选”产生的下一届行政长官仍将因此受到中央政府的控制时，他们的反感情绪进一步激化了。

北京方面上月发布的《“一国两制”在香港特别行政区的实践》白皮书宣称，中央政府对包括香港特别行政区在内的所有地方行政区域拥有“全面管治权”，“香港特别行政区享有的高度自治权不是完全自治，也不是分权”，而只是“中央授予的地方事务管理权”。特别引人担忧的是，这份1.45万字的文件断言，法官必须“爱国”。

港人反感情绪高涨，近80万人参与了上月那场要求民主选举下一届行政长官的非官方公投。逾10万人参与了呼吁实行民主的游行。更多抗议还在计划当中。英国和美国驻港总领事发表有关民主的言论后，北京方面批评“外部势力”干预香港事务。商界担心抗议影响其与内地的关系。全球四大会计师事务所联合在香港报纸投放广告，反对民主运动。香港的中文报纸《明报》(Ming Pao)担心，“一国两制”概念已只剩一具“空壳”，香港很可能变成一个“普通的中国城市”。

港人深层次的担忧就在这里。香港认为自己是不同的。民调显示，大多数香港市民认为自己是“香港中国人”，而不只是“中国人”。他们相信，主权移交协议赋予了自己发表意见的权利。北京方面的行为势必会加剧他们的不满。这对英国政府也构成了一个棘手问题，因为英国政府对维持香港的制度负有责任，而与此同时它又在努力培养英中经贸关系。

习近平领导的中国领导层为何决定在白皮书中如此生硬地摆明自己的立场？跟发生在人民共和国的其他许多事情一样，我们不得而知。或许这只是习近平强硬的领导作风所致。危险在于，北京方面如今在主张“一国”至上时或许会做过火。比如说，假如按照某些人的提议，解放军驻港部队奉命对付不断升级的“占中”抗议活动，情况就可能失去控制。

17年来，中国和香港特别行政区（以及英国政府）一直在维持现状，但局势的发展可能引发过激行为和过激反应，危及香港这只“金鹅”及其代表的价值观。

注：本文作者在1995年至1999年之间任《南华早报》主编。

译者/何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