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刊物再多、作家作品再多,若缺乏灵魂、缺乏内心、缺乏精神的力量,则不过也就是生产、炮制出大批的假冒伪劣产品以及有害无益的精神垃圾而已

1934年出生的王蒙今年整80岁,正值所谓耄耋之年。

一般而言,耄耋者,不用你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光凭一大把胡须、一大把年纪,人们自然会投来尊崇的目光。德高望重,其实更多是“年高望众”的意思。

经历坎坷、著述颇丰、曾经引领一代文学潮流、并曾站在时代潮头的王蒙,却反向行之——近些年,对其不以为然者有之,对其烦厌讨嫌者有之,甚至公开称其“晚节不保”“为老不尊”者,亦大有人在。这一切,皆源于王蒙自己一次次引发社会与公共哗然的言行。

近期周啸天获得鲁迅文学奖,对周啸天赞赏有加的王蒙,再次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一、王蒙与在家中设立“王蒙图书专区”的周啸天的“互动”

“洗脚诗人”周啸天获得鲁迅文学奖引发的轩然大波,至今了犹未了。在一片愤怒、谴责、揶揄、戏仿的网络狂欢中,鲁迅文学奖的客观性、公正性、严肃性、权威性被解构殆尽。而,随着媒体报道的深入,人们发现,周啸天获奖的背后,或多或少地浮动着王蒙的身影。

几乎在周啸天获奖的同时,媒体便披露了王蒙与周啸天诗歌的瓜葛及两人的惺惺相惜——周啸天自谓写诗始于2002年,第一首诗便是《洗脚歌》。后来,此诗受到王蒙的激赞,称“能以时下足浴——脚按摩为题材入诗,已属绝伦。此亦大俗若雅,大雅若俗,腐朽神奇”“谁也没有想到足底按摩也能入诗,而且写得如此古雅亲和”。王评周另外的诗,“亦属绝唱”。

王蒙公开发表的《读来甚觉畅快》一文,这样赞赏周啸天:“拜读之后更觉琳琅满目,活泼,生机,古雅,趣味,耳目一新,叹赞有加,喜传统体例诗词有了新的突破矣”。

据四川媒体报道,在获得王蒙盛赞的周啸天的书房中,辟有一块“王蒙图书专区”。据说,2002年,周啸天初识王蒙,当时便写了一首《听王蒙讲座感赋》,连同另外几首诗,兴冲冲地寄给了王蒙。2005年,周出版旧体诗集《欣托居歌诗》后,也给王蒙寄送。后王蒙说:“我为他的诗写了评论,他和我与读者都挺高兴。”

王蒙的这句话当有谬,“他和我”高兴是真,凭什么说读者也“高兴”?

估计周啸天书房中,“王蒙图书专区”的事情,王蒙是知晓的,不然,周啸天设立这个“专区”就失去了意义;周啸天的歌咏张国荣、李宇春的诗歌以及诗句“炎黄子孙奔八亿,不蒸馒头争口气。罗布泊中放炮仗,要陪美苏玩博戏”,王蒙也应该是认同的,不然,就不会有诗评中的“亦属绝唱”。

问题是,王蒙的评价,到底是出于对周啸天诗歌的评论,还是出于对诸如周啸天书房中设立“王蒙图书专区”的感激抑或背后什么深刻“互动”的回报?

获得鲁迅文学奖后豪情万丈、信心爆棚、动辄就要与唐宋诗人比况的周啸天诗人,此刻大概还处于激动癫狂之中,当说的不当说的已经分不太清了——近日他似乎是葫芦掩口对记者耳语:“我跟他(王蒙)交往的故事有很多”。

二、信手拈来与随口胡诌有没有区分

近些年,诸如上述评论周啸天诗歌这样的不负责任的溢美以及随口就诌,王蒙已然是家常便饭了——前不久的7月11日,王蒙发表在《光明日报》上的文章《说说我们的精神资源》一文言,“现在有一个若明若暗的潮流,就是言必称‘民国’,好像民国时期好得不得了。我是民国时期出生在北平的。1937年的时候还曾是汪伪地区,国旗是‘青天白日满地红’,上面加一个小黄条,叫‘和平反共救国’……”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汪伪政府成立于1940年。姑且不论王蒙立论如何,单就此而言,至少说明其行文不够严谨。

去年11月,王蒙发表在网络媒体上的文章《网络带来白痴和低智商时代》,同样令舆论大哗。

王蒙认为,信息技术的发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而当人们只会用耳朵、眼球、舌头、鼻孔、皮肉来接收信息的时候,很可能“意味着头脑的萎缩与灵魂的干瘪,意味着白痴时代、低智商时代缓缓逼近。”王蒙称,“网上的舆论”“粗糙、盲目、煽情,乃至流氓性、破坏性”。

迄今为止,网络对于人类社会的深刻改变足以令世界惊叹,网络对于人类社会更加革命性的改变,已然露出了一抹曙光——我们甚至无从、不敢预期这样的改变究竟会有多大。遗憾的是,在王蒙这里,网络不过是在具有中国特色的道德判断里打转转的陀螺,不过就是不搭界的对于人类社会“头脑的萎缩与灵魂的干瘪”的阴鸷的诅咒。恕我直言,这似乎可以作为“无知者无畏”之一注解。

若把目光前移至2009年底,王蒙在法兰克福书展演讲中所言“中国文学处在它最好的时候”,更是曾引发激烈的反弹。王蒙“最好”论的理由是:中国现在有上百种文学刊物,诸多作家在从事纯文学创作,全国每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有上千部之多,中国可算是全世界的文学大国。

有评论指,现在恰恰是中国文学最差的时期;还有评论言,王蒙其实是落了个字,应为“中国文学处在最好蒙的时期”。

这件事情引起的沸沸扬扬的论争,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而今再翻检已然意义不大。不过,有一点需要提醒——与王蒙论说“中国文学处在它最好的时候”几乎同时,一位域外论者对中国文学的看法,颇值得咀嚼——日本翻译家、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者谷川毅认为:“客观地说,能够进入日本文学评论界视野的中国作家非常有限。真正被日本文学界关注的只有三位,莫言、阎连科和残雪。”“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存在的最大问题是,部分作家不具有开放感,他们是封闭的,而不是向世界打开的……一些作家发现不到内心深处的东西,特别是年轻作家”。

的确,文学刊物再多、作家作品再多,若缺乏灵魂、缺乏内心、缺乏精神的力量,则不过也就是生产、炮制出大批的假冒伪劣产品以及有害无益的精神垃圾而已。

三、奖掖后辈能否作为夹带私货搭流行顺风车的借口

如果说早在2007年,王蒙力荐大肆抄袭的郭敬明进入中国作协即引来人们的大惑不解,被质疑是“晚节不保”,这里面还有人们对于王蒙的惋惜以及残存的信任的话,其后王蒙的越走越远、越来越不靠谱,则足以说明王蒙的“聪明”与公众的单纯、善良。回过头来看王蒙当年的力荐,你或许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2007年9月,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主任孙德全透露,经著名作家王蒙、文学评论家陈晓明郑重推荐,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审议后,最终批准青年作家郭敬明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王蒙说,他曾认真看过郭敬明的书,感觉主要适合年轻人阅读。针对郭敬明的“抄袭”,王蒙认为,他推荐的不是先进人物,“大家别把推荐进作协看得多重,你从事写作这个行业,只要勤奋创作,够条件就可以入作协了”。

对于作家来说,还有什么比抄袭更证明自身道德败坏、不可救药的呢?还有什么比抄袭更能证明这样的作家是冒牌货、骗子的呢?可惜,人们对于冒牌货、骗子的愤怒,抵挡不住权力以及权力背后的力量,郭敬明最终如愿以偿,牵手王蒙老少配。

今天,我们仍然需要指出的是,王蒙对于郭敬明的抄袭偷换概念、避重就轻,实有糊弄社会、麻痹公众之嫌,亦难掩其假公济私、以权谋私。

此后,在公众场合,王蒙对郭敬明多次百般辩护、大力吹捧。对于郭敬明的《小时代》,王蒙告诫人们要“包容”“我认为金庸写的武侠小说是一个高峰,几十年内、百十年内未必有人写武侠小说能写得过金庸的,我就是这种看法,对《小时代》我也是这种看法”。

对于郭敬明小说中的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病句,王蒙捧之以“陌生化的语言”;对于郭敬明恶习不改的摆阔炫富,王蒙捧之以“生活的兴趣”。

王蒙如此不顾社会与公众的强烈反应,肉麻地吹捧郭敬明,难道是其老眼昏花、认知出现了问题?非也!无利不起早。王蒙看重郭敬明的,其实不脱一个“利”字!他欣喜的,是郭敬明巨大的市场能量。

拉郭敬明入会及对其吹捧,其实不过是王蒙对郭敬明的投资与铺垫——王蒙出版有关庄子的新书,就到了收获郭敬明的时刻。

郭敬明不含糊,投桃报李,欣然为王蒙的新书站台促销,且还是无偿出台。小郭战旗一挥,一众粉丝们纷纷出动,王蒙的新书立马身价倍增。郭敬明对王蒙的温柔“抚摸”,更是令人不忍正视:“很平凡的一件事情,从王老师的笔下写出来会有一个道理,很容易看进去”。

如果不是“跨界”太大,估计王蒙也会动用其拥有的资源、力量,把当红的小沈阳捧入中国作家协会的。王蒙在某电视节目中的表白,已然透露出了这样的信息——“庄子说人生什么是至乐,有钱至乐么?很多人赚了很多钱根本来不及花就死了,这就是小沈阳的话呀。小沈阳读过没读过庄子我不知道,但是小沈阳也是咱们中华文化的接受者之一,你要是不研究庄子,就根本发现不了这一点”。

我没读过王蒙的庄子研究书籍,不过,我知道庄子一生安贫乐道,主张超越任何功利去追求、实现精神世界的自由与内心的逍遥。单就这点来说,与极端功利、世俗、油滑乃至市侩,却动辄要以“大俗大雅”来为自己打马虎眼、贴金的王蒙其人及其人生哲学,就差了岂止十万八千里!

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王蒙是怎么炼成的

有人认为,1949年以来的中国文坛,称王蒙是第一聪明人绝不为过。我以为,王蒙未必称得上是真聪明。单就其近年来一次次为了蝇头小利而自抹大花脸、自黑自谤来看,其也就是机关算尽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角色。

反观王蒙之所以成为今天的王蒙,至少有三点要素值得玩味。

其一,所有令人不解之言行举止,皆难脱自私自利之嫌

我们或许很难理解一个文化大家的自私自利。不过,看过王蒙提携、奖掖郭敬明加入中国作协,对其抄袭污点轻描淡写,以及其后郭敬明赤裸裸的站台回报,你就不难发现,所谓文化大家的自私自利,较之市井平民百姓,有过之而无不及。甚或,市井平民百姓的自私自利,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声名,也要面子上过得去。前者却不管不顾、直奔主题。

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王蒙以其个人影响力影响、左右了鲁迅文学奖评委对周啸天的投票,但是,周啸天的投票不正常、王蒙倾向于投周啸天的票,却是明白无误的事实。而周啸天一不留神透露出的与王蒙互通款曲的过往,更是让我们看到了一些不正常的东西。

我们不明白的是,王蒙对于周啸天在自己家中设立“王蒙图书专区”以及写诗讴歌自己,有几分是真诚、崇拜,有几分是出于拉关系、跑奖、跑江湖的需要,难道就没有起码的分辩、反思吗?

其二,不断的惊世之论,其实源于内心深处的自以为是

仅以上面所列王蒙最近几年屡屡引发争议的高论而言,我们认为,王蒙的内心及其认知,与这个时代、与这个时代的内里以及这个时代的世道人心,无不有着深深的隔膜。

遗憾的是,王蒙一点也不认为自己的落伍。

他的起自上个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直至其后的精英意识、高贵意识、特权意识、牛皮意识,使他在心里首肯自己所做的一切、做言说的一切。他的落伍以及被人奚落,被他一概认为乃天下皆醉唯我独醒。甚或他夹带私货的自私自利之举,亦被自己认为天经地义,社会和民众必须接受。否则,很难解释他再再的不自重之言行。

其三,磨砺、苦难与知识、文化未必与心灵直接关联。

生活对王蒙的磨砺以及王蒙所曾经遭受的苦难,在读者眼中,历历在目,触目惊心;王蒙在著述为文中,所透露出的知识素养、练达超拔以及智慧聪颖,亦一直留存读者心中。

只可惜,所有这些闪光的东西,在王蒙自己的心中,或许早已锈迹斑斑——他自己的人生记忆早已模糊,心痛早已忘却,正直的因子早已变质;文化、文学、文章在他这里,不过就是机械的、惯性的复制以及技术的、熟练的操作,不过就是吃吃喝喝、吹吹拍拍以及喝得醉醺醺的人情往来。

从王蒙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年老的、精明的利己主义者,是如何利用自己惨淡经营了多年的文坛权力、话语权以及影响力,为自己最大化地谋取利益,让名利久盛不衰的;一个最懂得名利场的游戏规则、时常诙谐自称“大俗大雅”实乃不雅真俗的所谓大作家,是如何实现自我人生利益最大化的;一个历经坎坷、磨难却愈发骑墙、油滑、世故的过气的文学工作者,是如何利用文学这面诱惑力、迷惑性颇强的旗帜,即便落伍、即便早已为时代所抛弃,却依然号令四方、霸持文坛坛主地位继而合力使一个时代的文学、文化思潮如此这般的。

年逾八旬依然卖点不断,自己的小日子也越过越有滋味——现实生活中的王蒙或许是成功的,但是,公众及舆论口碑中的王蒙,以及镌刻在文学史、文化心灵史上的王蒙,却未必算得上成功。我相信,王蒙未必不在意这一点。只不过是,心魔罩魂,冥顽难化。于是,我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耄耋之年不再被人尊敬、且愈发不被人尊敬的王蒙。

好在,王蒙若能反思、改过,还不是没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