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苗硕 中欧大学政治系

现在的局势可以分几个不同的层面来分析。

首先是香港为什么出现这些政治运动,香港人为什么要占中和罢课?直接原因是对政治现状不满,固然可以探讨这表层的不满背后还有经济地位的下滑、经济结构的固化、裙带资本的霸权、中产数量的缩减等等经济原因,这些都没错。但要注意经济是经济,政治仍然是政治。经济的失落或许是不满的基底,但直接的催化剂无疑是08年之后中央日益加强的控制,导致了一种香港“大陆化”的结果,各方面日益收紧的政治控制、对媒体及部分民间组织的软性打压和各种安插与收买,这些都是香港人能直接感受到的,如同扼在喉咙上的铁手慢慢加力,你就会感觉喘不上气来。

然后则是你有了不满之后会怎样做?现有的政治框架内没有参与的机会,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自然只有走上街头一条路可以选,而且香港人从70年代开始的各种民权运动不是没试过其他的路径,现在的反抗方式特别是占中并不是众多选择中的一个,而是唯一值得尝试的路径(因为其余都已证明无效,当然例外是67香港极左的恐怖暴动,那次暴动的结束标志着港英治理模式与理念的剧变和我们今天看到的香港的出生)。

顺着这个思路来分析港人现在的政治运动,你有政治不满之后体制内没有机会但是体制外有空间给你(没有镇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你自然就会去上街而不会闷身发大财了(从这个角度讲闷身发大财的机会减少确实是一个因素)。就拿大陆来说,如果所有人此时知道自己上街游行都不会有限制不会有镇压不会有秋后算账,那现在情况会变成怎样?

所以理解此时香港局势特别是民间政治反对的关键点就是,你需要明白现在的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包括遭人批评的泛民或学生的政治不成熟、悲壮情绪等。当然你要问我支持不支持,我绝对是无条件支持的,所谓“我反对中央也反对占中”或“我反对中央但也讨厌泛民”之类的看法,如果是香港人或是热爱香港的大陆人我只能说你愚蠢最终只能自作自受;如果是对香港无所谓的大陆人那你以纯粹第三方的立场怎么想都可以,你的看法根本不重要。占中计划是这一切自然反应过程中唯一稍显出人意料的产物,可以看做历史上一贯少有但存在的行动主体尝试定义自身所处历史的努力。它很可能是一步死棋,但至少还是可以挪动的一颗棋。死局之后会是什么?现在不可能有人能预料到。

说完以上这些,再来看普选和民主到底对香港有没有意义,值不值得争取。这个问题如果从民主本身价值来分析很难得出一个有力的实用论证,实现后的政治框架与香港裙带资本和民间左派的互动也属于未知,难有定论。换一个角度去体会,有人说过一个城市也有自己的命运,未来的衰落就是香港的命。这话没错,但是你命中总会期待一些东西,并在得到承诺后相信你所希望之物会预期到来。然后你就知道人生可以走向下一个阶段,寻找新的追求,面向新的问题。在这个层面上香港的普选问题其实和台湾的独统问题有相似的意义,用不了太久台湾人恐怕也得或主动或被迫做出一个最终选择,而且最好是“自己的”选择。

如果承诺之物没有预期到来,少有人会心甘情愿吧?基本法规定07年以后特首选举办法可以向普选方向修改,于是民主派一直要求0708年双普选,后来中央不同意,又推到17年,现在中央已经对17年表态,谁都能看到是什么样的结果。现在再不想尽方法去争你就一辈子受“命运”的摆布吧,真是活该。

最后,退到底来谈,假如普选真能实现,对香港有没有好处?香港这些年的经济停滞确与整个亚洲区域经济环境特别是中国经济的崛起有关,但是香港产业结构的固化等问题与自港英传承下来现受中央影响的非普选政治架构绝对脱不了干系。它此时的特征体现在与资本的裙带联系(港英遗物)和不能自己做主的痛苦(中央影响)。这个政治框架已经衰退到无法解决香港面对的矛盾和问题,它只能在资本、中央与民意间苦苦徘徊,在丧失合法性基础的同时不断试图去讨好民众。香港政治体制的勉力运作现在全靠健全的公务员行政体系与还在固守本色的法治架构及它们对民间的长期深厚影响,“政治权力”这个角色从最纯粹的意义上来讲实际上是缺位的。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香港的政治体制只会腐蚀得更快更严重,甚至动摇到它的行政与法治根基,那时香港才真正“死”了。

如果有普选呢,局面也许会更差,香港的发展也许得不到改善,确实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可是你必须要理解,这是香港为保全自身唯一可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