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蜗藤,旅美历史学者,哲学博士,近年专注东海与南海史、国际法与东亚国际关系

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摄:Evan Vucci/AP

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摄:Evan Vucci/AP

特朗普执政初期增强对台关系,已成基本定局。但对特朗普来说,台湾仍然不过是对付中国的筹码。

美国东部时间星期五下午6点左右(亚洲时间周六凌晨),特朗普过渡团队突然放出消息,特朗普已经和台湾总统蔡英文通电话。这个消息一出,顿时成为各大媒体的重大“Breaking News”。毕竟,这是1979年中美建交以来,美国总统当选人或总统,第一次与台湾总统通电话。即便没有立即的进一步行动,其象征意义也是极为巨大。

特朗普当选后忙于挑选内阁团队和准备“胜利之旅”,还没时间真正认真处理东亚问题。但有几个动作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他最早与韩国总统朴槿惠通电话,承诺会继续保护韩国。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亲自跑到特朗普大厦,成为第一个和特朗普见面的外国元首。和奥巴马关系紧张的杜特尔特,被特朗普邀请在就职典礼后到白宫做客。现在,又轮到和蔡英文通电话。美国在东亚的几个盟友,都得到“特殊待遇”。

相反,特朗普和中国主席习近平的接触充满波折。11月11日,特朗普在专访中公开说,世界很多领导人都打电话给他,只有习近平除外。直到特朗普当选6天之后,习近平才和特朗普通上电话。特朗普还特意向媒体发放消息:而这次电话是习近平“主动”打给特朗普的。在这一两年,中国报导习近平与外国元首见面和通话时,都喜欢加上“应约”二字,显示外国有求于中国。这次特朗普可谓回敬了中国一手,以致中国的相关报导罕有地不提谁拨电话。这一切都说明,特朗普还没有上任,就在给中国下马威。

对特朗普的两个迷思

许多中国国际关系学者对特朗普有两个认识:第一是认为特朗普是“孤立主义”,不爱管美国之外的事;第二是认为特朗普是“商人本色”,不会纠缠于意识形态的事,只要是“钱的问题”,就什么都好商量。但这两个看法都值得商榷:

第一点,特朗普不是“孤立主义者”。他不是像桑德斯那样,希望把花在军事上的钱拿回美国,投入社会福利。相反地,他曾多次抱怨美国军队被欧巴马“掏空”(depleted),指责美国国防不堪,誓言要大力加强国防。他非常强调国际参与,强调在世界范围内维护美国利益。只不过他认为美国“免费”提供安全服务太吃亏,要求盟友需“给钱”,美国才“干活”;他也认为美国在外花了这么多钱,什么东西都拿不回来,非常不划算——比如曾质疑美国打伊拉克,为什么不拿回伊拉克的石油。

因此特朗普的政策是一种“雇佣军”思想。他不重视价值观,也不排除以“不履行国际义务和条约”作为谈判筹码,他以完全实用主义的“商人”眼光看世界,也以武力为后盾,通过“谈判”扫清不符合美国利益的障碍。他这才是他真正的“美国至上”思维的核心。

第二点,中美之间的矛盾难以调和。中国首先有特朗普最在意的,对美国三千多亿的贸易顺差,又是把美国制造业“掏空”的全球化经济的最大得益者。进一步在从地缘政治来说,美国认为中国崛起是最大的地缘政治挑战:中国有全面挑战美国实力和欲望。中国现在是世界第一制造业和贸易大国;GDP很快能追上美国;军事实力快速增长,正在建立起直追美国的海军,拥有能攻击美国的导弹;“一带一路”计划被视为“中国版的马歇尔计划”。

对比俄罗斯和伊斯兰,中国才是美国头号挑战者。这是誓言“让美国再次伟大”的特朗普所无法容忍的。这并非单纯可以用钱解决。况且,即便仅限于贸易问题,由于贸易已经是中国的核心利益,双方也难以只用“在商言商”的框架解决。

另类外交下,对华强硬的政策基调

其实,在特朗普当选之后不久,就已经放出风声,希望以“不干涉中国内政”、不谋求“推翻中国政府”,作为中国尊重东亚“现状”的交换条件。这个叫价,对现在的中国来说只会被嗤之以鼻。中国反而把特朗普否决TPP,视为取代美国主导东亚的大好时机。

特朗普的外交思维,在当代标准看来相当“另类”;他可能不重视二战之后建立起来的国际体系与国际交往准则,把外交思维回到19世纪。这种思维,让他会拿起能用得著的工具,去达成他的目的。特朗普无疑对人权、宗教自由等价值观问题不太感兴趣,但这不妨碍他会利用这些工具,给中国制造麻烦。而且,他还可能进一步把长久以来,公认和中国打交道的禁忌问题,堂而皇之地搬出来当做工具。中国最敏感的台独、疆独、藏独甚至港独问题,都可能因此成为特朗普对付中国的武器。

特朗普身边核心的国安团队人物,有直接对华经验的不多,缺乏“亲中派”是一个显著的特色。今年7月共和党大会上通过的,由特朗普支持者主笔的共和党行动纲领,在国际关系部分反映的,就是这种对中国强硬的态度。其中对中国的部分,大概是爱达荷众议员叶望辉(Steve Yates);他曾在台湾居住,与独派来往甚密。

在外交问题上,该报告重申对台六项保证,赞扬蔡英文对两岸关系的“建设性”立场;支持对台售武,并强调支持柴油潜艇的技术输出;谴责中国在南海和东海对美国盟友的“欺凌”;并且“与防御需求远远不成比例”(far out of proportion to defensive purposes)地扩充海军。

在经贸问题上,其指责中国操控货币、不公平贸易、盗窃商业机密。甚至在中国内政问题上,也指责中国“文革复活”、二胎政策(意思是尽管即便放宽了还是强制性计划生育),收买海外舆论等等。这已经奠定了对华政策的基调。

初期对台亲善姿态,并不意外

其他特朗普的核心支持者也有“亲台”的事迹:比如金格里奇(Newt Gingrich)在1997年担任国会议长时就誓言,如果中国攻台就会军事保卫台湾。朱利亚尼(Rudy Giuliani)在2001年曾冒着中国反对,邀请陈水扁访问纽约,并形容台湾是一个“国家”。其他比如未来的国防部长马蒂斯(James Mattis)和国安顾问弗林(Michael Flynn)等,都是著名的军事强硬派。

国会中最著名的强硬派、南海自由航行计划的最积极支持者、军事委员会主席麦凯恩(John McCain),支持马蒂斯的就任(由于退役不足7年,马蒂斯需要国会豁免才可就任),已经显示在对外军事关系方面会和特朗普合作,特别在对华政策方面。他和特朗普国安团队的人同样强硬,只是不满特朗普的对俄政策。

共和党参议员科藤(Tom Cotton)与卢比奥(Marco Rubio)最近会见“港独”分子黄之锋,承诺在国会推动与香港有关的法例。科藤与卢比奥两人,是选举后期特朗普“大巴录音”事件爆发,共和党建制派纷纷抛弃他的时候,还坚决站在特朗普一边的参议员,科藤更被视为特朗普在国会中的重要同盟。他们的对华态度,也不可避免地影响特朗普。可以说,在特朗普、白宫、内阁以及国会,对华强硬派已经形成初步规模。在特朗普和蔡英文通话之后,科藤就第一时间表态支持特朗普的行动。

因此,特朗普至少在一开始摆出对台亲善的姿态,并不太令人意外。但这次,特朗普破天荒地和台湾总统通电话,而且在通电话后还在推特上直接用 “President of Taiwanese” 称呼蔡英文,仍令人感到惊诧。

仍不稳固的台美关系

这些举动,显示了特朗普在外交上突破常规的一面。他首先利用自己还不是正式总统的身份,制造了模糊空间;更重要的是,他利用个人推特,进一步提高“非正式”的掩护。这种形式,在特朗普时代,以后极可能会成为一种标志性的发放信息形式,是“新常态”。(日前传媒质疑特朗普六个月不开新闻发布会,金格里奇才声称,总统没有义务开新闻发布会)。当中国质疑的时候,就可以用通过正式的渠道“澄清”,以此不断“突破底线”。

其实,这种“先大嘴再澄清”的推进议程的方式,最近在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身上见得不少(菲律宾外交界有这样的传统)。这和中国在南海上的“切香肠”战略异曲同工。

白宫对这个电话事先一无所知,在事后不得不善后,减低影响,强调对华政策没有改变。中国则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台湾搞的小动作”。但特朗普随后在推特上反讽地称:美国给台湾卖这么多武器,自己却不应该接通恭贺电话“很有趣”。这更直接地提到武器售卖问题。我们甚至可以设想,美国加强和台湾联系而牵制中国的最直接方式,就是在共和党纲领中已经强调过的“向台售武”,特别是出售潜艇技术。这也符合特朗普喜欢做生意的本性。

尽管特朗普在执政初期增强与台湾的关系,已经基本成为定局。但这种关系并不稳固。对特朗普来说,台湾仍然不过是对付中国的筹码,如果中国做出足够的让步,台湾仍可能成为弃子。但无论如何,由于特朗普这种“非传统”的外交思维,已经为台湾提供了“打破闷局”的空间。台湾会如何最大程度地利用这个空间,如何证明自己对美国有价值,是台湾此后命运的关键。

在北面的朝鲜半岛、南面的南海争议之后,位于东亚中央的台湾海峡周边的中美台日的互动角力,当是未来一两年,东亚局势中最值得关心和观察的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