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快死了
我写下这句话
他又死去一点。
他瘦得像本时代仅剩的
一页单薄的纸。
没有罪过,没有敌人
没有恶意,他却将以死
羞辱整个时代的执笔者。
他同样瘦弱的妻子,
羞辱了整个时代的男欢女爱。
我的兄弟说:你要远离政治
不可以痛哭,不可以看见。
我却认为这是执笔者的底限。
我的朋友,正写下欢乐的词句
我爱他们,压抑着自己的怨怼。
我的前辈说:想想花,你的狗
你不要失去它们。
我却认为这是良知的底限。
我一生明白失去之痛
在没顶的积雪中伸出哀伤之手。
我的父母和妻子说:孩子还小
所有人的恐惧如此深重,
我却认为这是做人的底限。
二十七年以前,人一词
已被坦克压瘪,至今不能站起
宫殿里回响着得意的笑声
高处端坐者,自以为
看清了如蚁众生。不过如此。
我知道发生在1630年的事:
菜市口被凌迟的罪犯
市人抢食其肉。太监奏报
深宫中皇帝也暧昧地笑了。
众生如蚁不过如此
市人,流寇,皇帝,景山上的树
都不知四年后帝国就覆灭。
我写完这些句子,
那个人死去了更多。
他还有三天,两天?
他纯洁如圣徒,
而杀圣者不祥。
他的死将如强烈白光
使整个时代失色。
但更可能,是释放出可怕信号
祸福无人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