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规歌曲2年前就被禁止,没有最新的理由,可以解释为何这个已经妥协的艺人依然要遭到禁播。

李天佑消失了。

在 YY 上搜索“天佑”一词,会显示暂时没有“天佑”相关主播。2 月 12 日下午 5 点前,用户仍然可以通过完整的 URL 网址访问 YY 上的天佑个人页面,不过很快,这个直接访问页面也呈现 404 状态。如果你要了解这个人,整个互联网就剩下若干视频和一些文字报道。

这意味着一个拥有 2000 万 YY 粉丝,3000 万快手粉丝的公众明星几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和此前被“封禁”的明星相比,李天佑的特性在于,他的声名完全建立在虚拟的互联网之上。尽管他从虚拟世界获取了大量足以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物质回报,然而这种“虚拟繁荣-冷寂现实”的古怪反差还是让他不止一次地谈及自身职业的特殊性:

“比如说人家卷钱走了,或者说这个网站倒闭了,那你应该怎么办呢。你还会是高高在上的那名王者吗?”

他之前担忧的,是平台带来的局限性。“平台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天佑)也在尝试很多的渠道去发展自己,谁也不能保证某个平台会一直火下去,直播毕竟是有局限性的。”

不过他应该没想到事态的转折会如此彻底。2月12日凌晨,科技媒体 BiaNews 报道称,有关部门联合多部门,在2月11日晚间召集各大直播平台开会,要求禁播多位主播,其中包括 YY 平台上的 MC 天佑、以及斗鱼平台上的主播五五开。

整治似乎不是冲着喊麦来的。2月12日下午,YY 平台上仍有专门的喊麦专区,并有超过20个直播间正在直播。笑话照讲、礼物照刷,似乎并未受到 MC 天佑被禁播这一消息的影响。

《好奇心日报》向斗鱼、映客等多家直播平台求证这一消息。截至发稿时,斗鱼方面表示,“按照此前的处罚决定,‘五五开’目前仍在停播中。斗鱼会严格按照政府的意见进行监管”,但并未直接回应禁播的报道,而其他平台尚无回应。

李天佑更为人所知的名字当然是“ MC 天佑”,但他早就改了。 2018年1月26 日,YY 通知规定,所有主播昵称和直播标题都不允许带 MC、喊麦等字眼,并且还公布了一份包含 77 首喊麦歌曲的歌单,要求主播不能在 YY 平台上演唱这些歌曲。此后,MC 天佑将自己的微博名改为本命“李天佑”,MC 阿哲的微博也变成了“我的名字是阿哲”。

2月12日一整天,李天佑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应答的状态。

按时下的说法,李天佑是个“社会人”。他今年不到 24 岁,出生于辽宁锦州,读小学时,父母从国营药厂下岗。他初中辍学,后来当过兵,但受不了部队中的打骂,提前半年逃了出来。演过街舞,卖过鸡排,20 岁那年,他做二手车生意,偶然听到了喊麦的歌,下定决心成为一名“MC”。

至今为止,他最出名的歌曲之一还是那首《女人们你们听好了》:“此次录音送给那些因为金钱 / 背叛了我们男人的那些女人们 / 现实的社会有一种物质叫金钱 / 有一种人类叫做女人“,“女人你们天生的美丽为你们换来了一辈子的财富 / 可是你们想过男人吗 / 你们不了解男人 / 也许你们不了解不是富二代到现在还是一无所有的男人。”

李天佑的作品风格和随之获得的巨大成功(以及使用财富的方式),让他成为媒体乐于探讨的对象。在此之前,同等露骨的内容创作似乎从未成为大众流行,尽管在现实生活中,它们的群众基础深厚且源远流长——互联网放大了小众文化的力量,也许后者此前也没想到自己的受众面会如此之广。

2016 年 2 月,快手累计用户超过 3 亿。2017年4月,极光大数据显示 YY 直播的日活跃用户达到 436 万。根据企鹅智酷发布的报告,2016年9月移动直播用户中有 47% 来自三四线及以下城市,并且是由三四线城市向一二线城市过渡的过程。另一份来自腾讯时尚的调查显示,18.8% 直播用户来自于东部沿海地区,53.2% 来自中西部地区与东北三省。

这种被称为“喊麦”的表演,和直播产品一起获得了成功。

一家位于硅谷的营销咨询公司 Arcbering Consulting 分析认为,喊麦在中国流行的原因可能有三个:一是激发人们释放压力的欲望,引发共鸣,这点上和说唱的最初状态很像;二是它简单通俗;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中国直播事业的发展给了喊麦歌手很好的环境。

“李天佑靠自己粗俗的笑话和讽刺摩登生活的即兴段子,成为中国小城市和农村地区不满的年轻一代心目中的英雄。他们中有许多人仇恨精英、怀疑权威,渴望逃脱枯燥的低收入工作。”这是《纽约时报》报道“ MC 天佑”时作出的总结。

在《好奇心日报》授权发布那篇文章的时候,不少用户发表不解的评论:你们怎么会报道这样的人?

另一种纷争来自于和嘻哈的论战,这让两者的存在感同时强化了。

说唱歌手、Holy Temple 厂牌主理人 Mrweezy 在谈到喊麦时表示:“你都不能叫它音乐形式,这不过是中国的农民、乡村老板、村民以及二三线城市文化程度不高的人弄出的奇怪的东西。”

李天佑自己的说法则是这样:“喊麦和说唱还是不一样的,说唱更有深度一些,但都被歧视过。说唱最开始在中国开始流行的时候,是地下说唱,大家不支持这个东西,这是干啥呢?嘴里叨叨叨叨说什么玩意儿?而且最开始的说唱满嘴的脏话,和现阶段的喊麦基本上差不多少。喊麦现在也在转变,大家开始收回那些脏话,写一些自己的故事和自己的生活。”

MC 的原意是 Microphone Controller 掌控麦克风的人。1970 年代,美国地下嘻哈音乐派对上,常有主持人用事先写好的或者即兴的词,来介绍在场的 DJ,而这些主持人就被称为 MC。由于这些串词通常以说唱的方式表达,久而久之 MC 就成为了说唱歌手的代名词。台湾最早的说唱歌手,例如 MC Hotdog 就是用 MC 的称号来彰显自己说唱歌手的身份。

嘻哈文化刚传入中国的时候,夜店里那些所谓的 MC 并没有饶舌表演的水平,他们伴随着着 DJ 用流行音乐和粗暴鼓点混出的舞曲,高喊着“在座的朋友们你们好吗”。这种粗糙而通俗的音乐风格通过盗版 CD 和网络流行开来,渐渐演化成喊麦歌曲的雏形。

中国喊麦第一人“石头”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触到了这种表演形式,并在不知道 MC 为何意的情况下,给自己冠上了 MC 石头的名号。这也是喊麦界为说唱界诟病的一点。北京说唱歌手“爽子”曾表示,喊麦的没有传承,他们总以音乐人的身份自居,不管什么人名字前面都加个 MC,这不好的风气就是石头给带起来的。

在直播还未诞生的年代,说唱和喊麦同作为语音五项流行于语音聊天室。“扣五项”是语音聊天室一种特殊的 PK 文化,参与者配着音乐,以散嗑、套词、MC 、说唱、另类五种方式喊词对话。语音五项原创于久聊语音软件,后来流行到 UT 、IS、YY 等语音聊天工具,后来,以骂人为主的散嗑、套词和另类被封杀,说唱和 MC 喊麦还是留了下来。

值得指出的是,喊麦虽然依然是一种未经认可的音乐形式,却比嘻哈拥有了成熟得多的商业模式。在一档腾讯视频的自制节目中,李天佑自称年收入税后在 8000 万元左右。而《纽约时报》于 2017 年 9 月的报道则指出,李天佑每年依靠直播粉丝打赏获得的收入在 200 万美元以上,约合人民币 1260 万元。

喊麦的商业化有一套复杂的游戏规则。

李天佑的收入并不完全来源于他自身。《GQ》的报道指出,2016 年 4 月,李天佑就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签约了两百多名主播。这相当于在 YY 中的工会和主播之间的关系,工会砸钱把主播捧成明星,并从中获得抽成。

表面上来看,会有所谓的“土豪”在直播间里大手笔地为主播刷礼物,气氛炒上来之后,普通游客也会纷纷跟进,一晚上最高可以刷到价值 10 万多元的礼物。但实际上,主播大多与工会签约,收入与工会之间进行分成,而很大一部分的工会正是由土豪建立起来的。这也就意味着,土豪花的钱最终会通过主播的收益进行回收,而真正出钱的还是那些被土豪煽动起来花钱的游客。

工会也会借助这种方式培养新的主播。通过低成本的刷礼物,主播就能冲到平台榜单前列,从而吸引更多的游客。当聚集到千万级别粉丝的时候,一个能赚钱的主播就此诞生。而一个这样的主播又能通过连麦的方式,与其他新主播在直播时对话,提升新主播的名气。连麦明码标价,要和 MC 天佑对话一次的价格是 13140 元——十组价格 “1314” 的礼物。

根据 YY 公布的数据,2016 年全球其总收入大约为 80 亿元。同年,整个直播行业的总收入则为 150 亿元。这当中包括游戏、唱歌、舞蹈等多个品类,喊麦只是其中一种。

MC 阿哲,MC 天佑的竞争对手

并不令人意外的是,喊麦和嘻哈在监管这个层面似乎殊途同归。

2018 年年初,包括《人民日报》、新华网、共青团中央等官方媒体曾发文指出嘻哈歌手 PG One 的歌词传播错误价值观。PG One 本人则于 1 月 4 日在微博发文道歉,表示自己“早期接触嘻哈文化受黑人音乐影响深厚,对核心价值理解偏颇”,并称“现已主动全网下架作品,感谢大众监督,嘻哈精神应该永远是和平与爱”。

之后传出的是更多与嘻哈被管制相关的消息:一批歌手的作品或下架或遭遇歌词净化,《中国有嘻哈》的另外一位并列冠军 GAI 从《歌手》退赛,Vava 在《快乐大本营》中的镜头被剪。事实上,嘻哈在主流渠道中几乎已经处于一种不可见的状态当中。嘻哈经过一个夏天的爆红之后就这样消失了。

面对来自管制的压力时,嘻哈歌手和喊麦歌手的态度都很顺从,PG One 微博回应道歉,GAI 把微博的名字从“GAI 爷只认钱”改成了“GAI 周延”,他在《我要上春晚》中带领全场喊了“祖国万岁”,孙八一则发布了一首名为《辉煌中国》的说唱歌曲。

在一档《演说家》节目中,李天佑以一种低姿态描述他如何为那些生活不顺遂的人带来心灵上的慰藉。GAI 则出现在《羞羞的铁拳》推广曲《好运来》中,试图融入更主流的人群当中。

早在 2017 年 9 月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李天佑就说自己明白他们的生存状态并不稳固,他已经净化了自己的表演。他还说,自己担心网络直播会对中国社会产生负面的影响,包括提倡暴力和脏话。

从 2016 年开始,娱乐在互联网上就不再能随意成长了。

限时涉及男性穿越女性和同性题材的网剧《太子妃升职记》、《上瘾》双双下架。然后由于段子尺度较大,《吐槽大会》第一季第一期上线三天后下架。接下来,网剧《余罪》、《灭罪师》、《暗黑者》下架,他们的共同点是都为犯罪题材网剧。

2017 年监管更加严格。以卓伟风行工作室为代表的娱乐八卦、《锵锵三人行》类的时事政治谈话节目、甚至文化类节目《见字如面》第二季,都纷纷停播、下架、甚至是被彻底封禁。

不过,李天佑对尺度的理解终究还是浅薄了一些。

2 月 12 日晚上,《焦点访谈》播出了题为《重拳打击网络乱象》的新一期节目,节目中提到网络主播天佑在直播当中用说唱形式,详细描述吸毒后的各种感受。国家网信办根据相关规定对违规主播天佑、卢本伟实施跨平台封禁。

以往每天晚上 7 点 40 分播出的《焦点访谈》一度是贪官污吏最提心吊胆的时间。

李天佑有一首歌中的歌词写道,“沧桑的锡纸上滚动着忧伤”,“人生苦短,能溜一板是一板”,“猛吸不松口,精神往上走”,这被认为是在鼓励吸毒行为。早在 2015 年这首歌就已经被文化部列入 120 首禁播歌曲的黑名单当中。换句话说,这首歌已经 2 年多没有流传了。

2 月 12 日下午 6 点 26 分,李天佑在微博上给 PG ONE 今年 1 月 1 日发布的一条微博点了赞。当时 PG ONE 在参与了浙江卫视的跨年演出后写道:“感谢江苏卫视,感谢 2017 年,期待 2018 年,新年都要快乐。”

这是 PG ONE 在宣布全网下架自己的歌曲之前发布的最后一条微博。这是李天佑被封禁的消息传出后他最后一个公开表态,但没过多久,这条赞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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