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家的每一份支持,都有可能帮助一位患尘肺病的父亲早点回家。今年6月,谷师傅和工友们从深圳回到山清水秀的湖南老家。

顾不上好好休息,也顾不上看一看孩子,谷师傅一回到家就忙着去县里跑手续,做据实认证,以便之后确定劳动关系,回到深圳继续维权。

——包括谷师傅在内,这些湖南的工友全部都是尘肺病患者,他们之中,有人走了整整9年的漫长维权路。

突如其来的尘肺

2003年,谷师傅跟随哥哥加入风钻行业。比起工地上其他工种,风钻工的工资要高出不少,这是有“关系”才能做的活。

先在石头上钻出一两米的孔,放上炸药,爆破。坚硬的花岗岩上出现巨大的深井,这些深井之上建起了高楼和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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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上都是力气活,只要肯出力,就有钱赚。谷师傅和工友们卖的力气,不仅换来孩子的学费,还撑起深圳的广厦千万间。

6月的深圳,湿热的空气里充满了躁动。谷师傅和工友们早上上工,中午吃饭时才能从井下被提上来。衣服湿透了,也懒得去换,反正换了也马上会湿。

虽然又苦又累,但想想家里的孩子和老母亲,谷师傅就恢复了干劲。

那个时候,尘肺的阴影还没有笼罩在他身上。

井下粉尘弥漫

谷师傅和工友们在深井里打风钻,一下下打在花岗岩上,粉尘从钻孔弥漫到整个井中。虽然有吊灯,目力所及还是只有漫天的粉尘,几乎无法视物。

发给每个工人的防护用具只有一个口罩,脏了就洗洗继续用。而包工头为了加快施工速度,赶工期,从没告诉工友们还有更安全的“水钻”这回事。

粉尘透过口罩钻进工人的鼻腔,进入呼吸道,堆积在肺部。时间一长,血红的肺就会变黑,有人开始咳嗽、胸痛、喘不上气……最后连呼吸都会发痛。

尘肺病患者碳化的肺部,呈黑色蜂窝状

直到2009年,谷师傅和工友们才得知尘肺的可怕。尘肺病是职业病,无法治愈,一旦患病,患者肺部造氧的功能将渐渐衰退,直到某天窒息身亡,或因其他并发症而去世。

患上尘肺,等于被宣判了死刑。

带谷师傅入行的哥哥被查出尘肺一期,短短6年,就与谷师傅阴阳两隔。

当时体检,报告显示谷师傅并没有尘肺。但尘肺病有很长的潜伏期,到了2014年,他才开始感觉身体不舒服。2017年,在张家界职业病医院,谷师傅被检查出尘肺二期。

借钱也要给孩子上学

谷师傅辛辛苦苦地工作赚钱,主要也是为了孩子。谈起一双儿女,谷师傅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骄傲。

“我家孩子很听话的。我女儿,过春节的时候,人家给了她230块钱,过年时外婆舅舅给的压岁钱,一直到上个月才拿出来开始用。”

谷师傅的儿子正在读高二,“他们那个学校有806个学生,他考前6名呢。那个年级就有十几个班,他基本上都是满分的。”女儿在念初一,成绩在年级也是数一数二。

儿子和女儿的生活费都是谷师傅跟亲朋好友借的,谷师傅这样说:“大的小孩生活费要1000多块钱,小的一个月也要500多块钱,所以我们每个月要承担1600块钱的费用开支。对于贫苦家庭来说,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谷师傅想着,等儿子考上大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到时候毕业工作后慢慢偿还。

可念高中也需要花钱,一米八的高二学生,正长身体,饭量大,开销自然也大。谷师傅患上尘肺病,无法工作,这钱从哪里来?

谷师傅的儿子看过许多尘肺工友的家庭惨状:有的人家破人亡,有的人负债累累,有的人妻离子散。他不希望再给患病的父亲增添负担,不希望自己的家也四分五裂。

也因此,谷师傅的儿子对上学失去了信心。上学就要花钱,整个家庭的经济状况就会雪上加霜,就算考上大学,可能也供不起学费。而不上学还有可能减轻父母的压力。

去年,谷师傅的儿子休学一学期。学校老师开车到家里,劝了四个小时,让他回学校。老师觉得这么好的成绩,不念书太可惜了。但儿子就是铁了心不回去。

最后谷师傅还是把儿子劝回去了:“如果你不去上学,那你就会走你老爸的老路。我们就是没有文化,所以我们就只能从事体力劳动。如果我是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生,我会患上那个尘肺病吗?”

谷师傅在自家门前(照片由谷师傅提供)

谷师傅没念多少书,小学还没毕业。他的老家是著名的贫困县,好山好水,却没有钱,只能出去打工把钱挣。“没文化”,就只能卖力气。想挣更多一点,就只能选择工作环境恶劣的风钻爆破工作。

谷师傅靠双手劳动撑起了一个家,深圳的高楼在他和工友们的手中像变魔术一般拔地而起。即使如此,谷师傅还是觉得他患上职业病,除了社会的不公,更多是因为自己没有养家糊口的“真实本领”。

可是考虑到城乡差距造成的教育资源不公,谷师傅有多少机会习得那些所谓体面的“高级技艺”呢?谷师傅和工友们付出劳力和健康,打下城市发展的基石,谁能否认他们劳动的价值?

谷师傅希望儿子一定要考大学,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如果儿子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即使自己不在了,他也有能力照顾妹妹。

儿子也很争气,回到学校后,考出了让谷师傅欣慰的成绩。

拿回应得的赔偿

如今,谷师傅的妻子孤身一人在广东打工,赚只能勉强够自己糊口的2600块钱。家里老母亲快九十岁了,还要下地干活,孩子们都是寄宿在别人家。

而谷师傅自己根本舍不得花钱,借的钱都用在孩子身上,自己的职业病却顾不上治疗。虽然有政策帮扶,但每次去医院还是要花费几千块钱,根本承担不起。

谷师傅说,如果吃药,每天都要花费六七十块钱,而且这药有依赖性,吃了就停不得。“我这个家庭环境啊,就不允许我过早地接触这个药物。”

谷师傅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尽快拿到应得的赔偿款。这样,刚刚手术后的妻子就不用外出打工,儿子女儿的学费生活费就不用发愁,将近九十岁的老母亲就不用再下地干活,欠下的钱也可以尽快还清。

然后,他就可以和其他尘肺工友一起回到家乡安居了。

谷师傅在畅想,希望到时大家能各自从自己的赔偿款里拿出一点,集资建一家尘肺病疗养院。家乡环境好,正适合疗养。尘肺病三期的工友可以照顾二期的,二期的可以照顾一期的,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过几年。

但现在,谷师傅和工友还在面对艰难的维权现状。

深圳政府给出了所谓的“先行垫付”方案,只有同时满足“确定劳动关系”和“确诊尘肺病”两个条件的工友,才能获得先行垫付。但很多工友没有劳动合同、没有社保缴费记录,想要确定劳动关系非常困难。有的人手持工作证也无法证明劳动关系。

而垫付标准在7~13万之间,甚至不够尘肺病二期病人一年的治疗费用。

目前,谷师傅和工友们马上就要从老家返回深圳,要争取拿回本该属于他们的赔偿款。

前几次来深,都是工友们四处借钱,七凑八凑才得以成行。在深圳,大家每天只吃一顿饭,六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靠着借来的钱和好心人的帮助勉强维持生存。

这次,他们还是决心要坚持到底。

工友们维权的每一步,都需要资金的支撑。大家的每一份支持,都有可能帮助一位患尘肺病的父亲早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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